安隅推開厚重的大門,里面沒有開燈,光線透過塔頂狹窄的落地窗穿入建筑,一片幽暗中,灰塵在光柱間撲朔。
頂樓書架不翼而飛,從前散落遍地的詩冊已被清空,只剩一只孤零零的單人沙發,沉睡在一片荒涼中。
沙發旁立著一臺蒙布的畫架。安隅抬手揭開蒙布,瞳孔驟然縮緊。
破碎紅光背后,四枚金色齒輪清晰浮現,齒輪的完成度比上次更高了,但這一回,大量紅光被洇濕,像是被沾水的畫筆強行從畫布上抹去。
紅光的消失本應讓人安心,但那大片大片粗暴骯臟的痕跡,反而讓安隅感到一陣悚然心悸。
終端響。
眼在話筒里低聲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觀察破碎紅光。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告訴過你,紅光越來越多,但那時我并不覺得多么危險,因為紅光的出現遵循規律每當黑塔公告徹底清掃了某個超畸現象,天上的紅光就會增多。紅光增多的程度和黑塔公告的嚴重度幾乎完全正比,我一直以為等人們整頓完所有混亂,混亂的根源或許就會回歸宇宙。”
“34區的異常解決后,蒼穹上的紅光多到快要把天際鋪滿了,我本以為這是好事,但直到那天早上醒來,它們卻忽然消失了一大片。”
安隅凝視著那幅畫,心頭發冷。他似乎預感到了詩人要說什么。
他問道“去了哪”
“您的長官身上。”
終端里,眼嘶嘶地笑起來,聲音如同一條脆弱的毒蛇。
“我花了很多功夫調查他,他是當年尤格雪原上直面災厄降臨的一名孕婦誕下的孩子,他就是災厄本身。災厄從他身上跑出來,被解決后又回到他身上,循環往復。多可笑,人類自以為是、百般依賴的最后一道防線,偏偏是一切的根源。只要他在,人類將永遠陷于深淵,直至徹底毀滅。”
離開教堂時,安隅帶走了那幅畫。
“您拿了什么”嚴希從后視鏡里瞟了一眼疊放在安隅腿上的畫紙,“詩人要您給他帶解悶的東西嗎”
安隅搖頭,“之前和他學寫作,留下了一些廢稿,索性帶走吧。”
“寫作”嚴希笑笑,“您還是少和他接觸吧,別被教得神神叨叨的,我那位負責每天和他談心的同事都要崩潰了。”
安隅心跳一頓,不動聲色地問,“他都說了什么”
“東拉西扯,不知所云。問得多了,就開始詛咒黑塔,詛咒守序者誓約,詛咒人類命運,還叫嚷著秦知律是災厄之源,時空掌控者也無法拯救人類什么的。”嚴希頭大地嘆一口氣,“大腦剛才發布了對他的書面結論,認為他是重度抑郁和臆想,雖然與畸變無關,但已經純粹是個瘋子了。”
安隅聞言靠回座椅靠背,垂眸道“嗯。既然和畸變無關,就放他回去吧,或者去普通醫院接受心理治療。最近上峰和大腦都很忙,別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
“您也這么想吧”嚴希搖頭道“上面也沒耐心了,今晚就放人,我同事終于要解脫了。”
車子開出主城外圍,到達穹頂防護之外的尖塔。
安隅忽然不經意似的說道“如果長官真是災厄之源,豈不是人類的滅頂之災”
嚴希的機械眼球在眼眶中輕微轉動著,那是他精神放松狀態下的表現。
他點頭笑道“那當然,但這個假設純屬無稽之談。律的身份對外界是保密的,人們只知道他是一位強大的守序者,眼大概是不知從哪聽說了律的無限基因熵吧,才會在恐慌下大放厥詞。”
安隅點頭,推開車門又縮了回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猶豫道“你能幫我求上峰一件事嗎”
嚴希回頭驚訝地說“當然,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安隅咬著嘴唇,視線低垂,彷徨許久才吞吐道“別再讓詩人主持夜禱了,雖然我從前覺得預言詩很有趣,但現在每當聽他說話都會有些不安。甚至想想傷害自己,我做了一個夢,夢里也像他那樣從高空跳下,醒來后竟然覺得渴望。”
嚴希神情嚴肅下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