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裴天因第一次遇見贏舟是在春天。
那一年他18,剛成年兩個月,來到a市的第四年。
裴天因父親是漢族人,母親是彝族人。他的媽媽還是黑彝,彝族里的婆羅門、奴隸主。按照當地習俗,甚至只能嫁給同為黑彝的彝族人,不準和外族通婚。
那個漢族男人只來了一次,聽說是來地質文化考察的。然后再也沒回來過。留下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彝族姑娘。
裴天因從小就不受家里人待見。尤其是他媽遠嫁之后,把他留在了外公外婆家里。餓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裴天因也有自知之明,初中一畢業,就扒著黑車的后車蓋,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一路從寨子扒拉到沿海的省會。他應該是有點反骨在身上的。
a市是好地方,路邊的電視里都說這里能賺錢。
一開始總是很難的。
他干過刷碗工、傳菜員,進廠打過螺絲。最后,是一家夜總會收留了他。
當年的夜總會都不怎么正規,裴天因在里面當服務員。他話少,干活勤快,又很快從服務員升級成領隊。每個月工資有三千五。在這個人均工資才1800的a市來說,屬于高收入群體。
他十七歲就很高了,一米八幾。膚色是從小曬出來的小麥色,雙眼皮褶子寬得像是一條河,深眼窩,鼻梁又高又挺。
裴天因對未來是有規劃的。他想存夠錢,在a市買套房子。然后就從夜總會辭職,盤一家小店或者學一門手藝。
最近政策一直在收緊,夜總會又涉了點黑,怕是干不長,他看得很清楚。
就是沒想到他在夜總會里干得太好,又無父無母,硬是被提拔成了道上的幫派成員。
老板說他眼神兇,像狼。養好了能鎮場。
如今,狼崽子就坐在面包車的后座上,手里拿著根長棍,望著窗外不停往后退的行道樹,發呆。
因為天生兇狠的眼神,誰也看不出他在劃水。
他在幫里被叫做“四毛”。
“四毛啊,”開車的領班是大光頭,穿著背心,露出胳膊上的花臂紋身,語重心長,“這次來,主要還是帶你熟悉業務。你是第一次干催收,多學著點。”
裴天因一向寡言少語“嗯。”
領班叫陳盛,一年前剛被老大提拔,從會所男招待,搖身一變,成了某金融公司安保組組長。
說是組長,但其實也不去公司上班,屬于沒正式勞務合同的編外人員。隨時可以丟去蹲局子當替罪羊的那種。
陳盛的工作內容就是催收,全都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高利貸,什么砍頭息、714高炮不正規途徑借的,想賴,卻是不好賴的。
做催收一年,陳盛也砍了好幾根手指。
陳盛抽了口劣質的煙,吐出來“這次借貸的,其實本金也就八千,原來利息就算了,本金加成本收他一萬就行。聽說欠債這個還是有編制的工程
師,設計院工作。學人賭博。這種人最要臉了。又有老婆孩子,好收。”
煙味在車廂里彌漫開來。不好聞,但習慣了。
裴天因沒回頭“好。”
幾分鐘后,破破爛爛的面包車停在了小區里。
裴天因把鐵棍塞進袖口,跟在陳盛身后。
領班的手揣在口袋里,往前走著,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一邊感嘆“一層樓就兩戶人,地段還這么好,好房子啊。咱們那邊都十幾戶住一起做飯都要在走廊,冬天上個廁所都要跑十幾米。”
但陳盛的好心情只維持到來到賭狗門前。
401號。門鎖是壞的,還被潑了紅油漆,顯然已經有波債主來過了。
陳盛面色微變,手搭在門板上使勁晃了晃,一下子推開了破破爛爛的門。
房間里一片狼藉。家具要么碎了,要么被搬走。柜子都是打開的。各種碎片、垃圾丟在地上,還有些零星的血跡。
陳盛環顧一圈,挨個去推臥室的門。
房間里就剩張床,被子都沒一張,也看不出來有沒有人住。
陳盛抽出棍子,在水管上狠狠敲了一下,挨個搜著房間,怒道“草t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