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沒料到莫尹會察覺到那些事,或者說他料到了一些,只是沒料到莫尹會如此直截了當地來將事情給挑明了。
莫尹見賀煊怔立著不動,便將碎銀子輕輕放在案上,此次進京趕考,他身上帶的銀子不多,那些鄉紳富商們也有遞銀子來交際的,他統統拒絕了,這些銀子都是他平素里自己攢的,給賀煊這五兩銀子之后,自己就所剩不多了,還好他也是素來節儉,粗茶淡飯吃慣了,也不在京中拜訪交際,花不了什么錢。
“賀公子,告辭。”
莫尹拱了拱手,也不管賀煊作何反應,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賀煊徑自站在遠處,久久都未回過神。
李遠進來,手里還端著點心,一頭霧水道“公子,莫公子怎么走了”
賀煊一言不發,仍是怔怔。
李遠瞧見桌上一方洗舊的素藍帕子,道“這是何物”
賀煊這才似回過了神,輕吸了口氣,伸手拿起那團物件,對李遠道“銀子。”
李遠聽得賀煊說莫尹將這幾日送去的吃穿用度都用了這些銀子還回來后,目瞪口呆道“這莫公子的性子還真是孤傲剛烈。”
賀煊好歹是太師之子,如此小意討好結交,他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李遠放下點心盤子,認真道“怪不得公子您不直接去結交呢。”
賀煊捧著那團碎銀子,目光低垂著,叫人看不出他此時的念頭。
李遠道“莫公子這樣的性子,以后到了官場,莫不是要栽跟頭。”
賀煊手指揩著那方素色帕子,低聲道“一個人該是什么性子就是什么性子,只要不傷天害理,什么性子都好,若官場之上只有圓滑之人才能平步青云,那便是官場錯了,而不是他的性子錯了。”
李遠聽得又是一呆,“公子,您什么時候對官場這般有見地了”
賀煊不言語。
以莫尹的聰穎,自然不會不明白其實事未必要做得這樣絕,他非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屑,不屑于做那些表面功夫,他是恃才傲物,偏喜歡將自己的棱角痛快淋漓地獻給人看。
賀煊倏然一笑,笑中帶著苦。
與尚未遭遇磨難的莫尹多見一次,他的心就會多痛一分。
他本是這般模樣,是遭怎樣的磋磨才放下一身傲骨,投身宦海沉浮,做他最不屑為之的權術之爭
賀煊收起那團銀子,這是莫尹的拒絕,亦是他的傲骨,他會好好收著的。
轉眼到了會試放榜的日子,莫尹心中不慌,去得也晚,他去時,榜前人已不是烏泱泱一大片,只有些百姓圍看,他瞧見自己在榜首,嘴角輕抿著一笑,心里有幾分歡喜,同時又有幾分遺憾,可惜鄉試不是第一,否則到時連中三元,豈不快哉
莫尹如此想著,已是胸有成竹,對狀元之位是勢在必得,轉身之際,只覺右上方似有目光傳來,他抬起臉,卻見前方酒樓高處,軒窗半開,有風無人。
會試第一,已是讓莫尹聲名大噪,他所住的郊野破宅已有許多人攜禮來結交拜訪,亦收到了不少拜帖,他全都一一拒絕了。
眾多拜帖之中,倒是未見太師府。
莫尹心說這人為人其實不錯,先前要同他交好,也是暗地里照顧,且送的物件從無名貴之物,端得是真心實意,遭他拒絕后,也不再過多糾纏,若他非是出身官宦之家,倒真可結交。
他早已下定決心在官場上絕不與任何人過從甚密,他不喜那些鉆營之事,只盼得能出人頭地,做些實事也就好了。
如此,等到了殿試那日,莫尹準備得當,入宮面圣,心中頗為激動,能見得龍顏,這是多少尋常百姓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也不知皇帝生得什么模樣帝王之相,總該是與凡人不同的。
莫尹心中帶著幾分興奮,在內侍的引領下向殿內走去,他是會試的頭名,站在最前頭,也離皇帝最近。
眾多舉子低著頭屏息凝神地等待著圣上駕臨,莫尹立在最前頭,看著腳下金磚,心中愈來愈興奮,這是即將鯉魚躍龍門,施展他一身才華抱負的迫不及待。
莫尹也不知等了多久,興許是他太激動,對時間的變化一時都把握不準了,外頭一聲“陛下駕到”,莫尹心驀的一沉,彎腰屈膝,順勢跪倒在地。
布料滑過地面的沙沙聲分外入耳,莫尹心中七上八下,激蕩不已,他今年十九,尚未及冠,哪怕天賦超群,心性堅忍過人,此時也不由緊張難耐。
“都平身吧,全跪著,朕都看不清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