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翡想張嘴,但麻勁上來的感覺就很窒息,他又本來就怕疼,嘴唇都又抖了兩下,他還是無法從地上起來,攥了下手,他垂下了腦袋。
這時候疼不疼已經是次要的了,他又感到了無地自容的窘迫。
他是真的很怕丟臉。
這樣跪著,讓他感覺到的不是沒有尊嚴,是藏得很深的、他難以面對的恐懼。
破掉的窗子更容易遭人砸。
他這樣的人,就是倒霉,就是受傷,得到的也不是同情,是恥笑。
你越慘,他們就能笑得越大聲,好像終于碰到什么歡快的、值得慶賀的事。
他記性不好,再往前的事都記不清了,最近的一次,應該是他高三那年。
前一晚忽然下了好大的雪。
教學樓前的臺階都被凍結實了,深雪被踩成了陡坡,滑、非常的滑,往上走的人別說是不小心了,注意點都能摔。
有個戴著紅袖章的男生站在樓梯口,見人就拉一把。
輪到陳翡的時候,那只手也照常遞了過來,雪好大、天幕都黑沉沉的,陳翡也沒看清是誰,應該就是當天的值班生。
他本來也沒想著扶,不過那么多人,晾著總歸不好看,他想著象征性地拉一下算了那只手蹭得縮了回去。
周圍立馬哄笑“你看,他還真敢接哎。”
陳翡分了下神,他其實已經盡量端著了,但還是摔了。階梯其實不高,摔一下也沒什么,就是雪化成水,又被踩成泥,讓他的羽絨服暈了一大片泥濘。
大概是有人笑的,不過陳翡沒理,他拍了拍膝蓋站了起來,自己走了上去。
他教室在四樓。
雪還在下,把走廊都淹住了。
陳翡臨近教室的時候朝外看了眼,明年應該是豐年。
豐年好大雪。
周渡還以為陳翡是找什么東西,見他沒動“怎么了”
陳翡的手又抖了下。
他想讓周渡別過來,至少,別看他。
但事總與愿違。
周渡還是走了過來。
陳翡想站起來,但這會兒腿就是不聽話,勉強挪了下迎來的是更猛烈的麻感,他胳膊都抽了下,整個人無可避免地處在了緊繃的狀態。
他幾乎已經準備好迎接接下來會發生的譏諷。
周渡在他旁邊蹲下,聲音都有些沉“大腿抽筋了”
陳翡低頭,沒說話。
“疼”
周渡玩過很多極限運動,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他有個專門給他做理療的教練,自己也學了點皮毛,他按向陳翡的明顯繃得很直的地方,“別緊張,越緊張越難受。”
燈已經開了,客廳亮堂堂的,周渡給他按摩,又沉又穩地在他耳邊說話,夏天的衣服薄,陳翡能清楚地感覺到周渡掌心的熱意。
還有那隔著胸膛、卻逐漸清晰的心跳。
他抿唇,沒再躲,而是朝著周渡看了眼,周渡半蹲著,垂著眼,一張年輕的臉上是出奇的英俊,眉深目闊,鼻挺唇薄總算是有人帥跟他有一比了。
周渡能察覺到陳翡在看他,但還是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坐久了”
陳翡這會兒不想說話,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了沙發邊上。
他到家陳翡連燈都沒開,周渡又問“回來就一直坐著”
也不是,還洗個澡呢,陳翡還是沒說話,他睫毛顫了下,緩緩地闔上了,周渡捏的就很舒服。
陳翡一直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周渡就回來得有點趕,沒洗澡。拋光打磨、改零件,他身上無可避免地沾上了金屬碎屑,這玩意扎肉里就疼,他看陳翡緩過來就停下了手,離陳翡遠了點,他的目光落到陳翡有點白的臉上“吃飯了沒有”
怎么停了
陳翡想讓周渡繼續,但現在的姿勢畢竟不太好看,他站起來,重新坐回了沙發上,說了他倆今晚見面后的第一個字“沒。”
周渡也沒吃,他的腿還沒完全好,經不起勞累,這會有點隱隱作痛,但他還是沒往沙發坐“想吃什么”
他搞得一身臟,機油什么的沾沙發上就不好清理了。
陳翡一時半會也想不來吃什么,就又從嘴里蹦出來倆字“貴的。”
周渡摸出手機遞給陳翡“想吃什么自己點。”
陳翡瞥到屏幕,還是那碎了屏的手機“你不換手機”
周渡還想著買房,能省就省。
他有點累了,想早點洗澡睡了,但還是站在原地沒走,只是換了個姿勢“不開心”
有那么明顯嗎陳翡想了下自己發脾氣的樣子確實挺明顯的,就像他不想跟周渡談他的過去,他也不想說自己為什么不開心。
他總覺得把弱點暴露給別人是件挺可笑的事,他的嘴也很硬氣“沒。”
周渡其實想不到陳翡能有什么不開心的,能這么揮霍別人對他的喜歡和愛,又能這么理所當然對別人頤指氣使,陳翡一看就是被寵壞的孩子。
他壞到好像就不會難過,也不會不開心,他生氣的時候也會想要讓陳翡跟他一樣痛一向趾高氣揚的斗雞今晚卻蔫蔫的,人可能就是賤,真見了他又沒那么想了。
總歸還小,壞點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