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舉著糖葫蘆,被那耀眼奪目的“火樹銀花”驚得愣住,愣怔中被擁擠的人群一推,撞到一人身上,將他臉上戴著的,街上少年少女常戴的花色面具撞歪。
她正要說“抱歉”,忽然聽到一聲淡然聲音“裴女使。”
裴宴猛地回頭,竟是姬憑闌。
姬憑闌不再是冷宮罪妃之子,她一個小小宮婢,很少再有同他交往的機會。
大半年過去,裴宴只跟在局中女官身后走過宮道時遠遠見過他兩次。重得圣心的六皇子,身后總跟著浩浩蕩蕩一群人,他似乎往這邊匆匆一瞥,但因為太快,哪怕裴宴自認對他有些了解,也難以辨別他是不是只是在看宮墻和落葉。
人群浩浩蕩蕩走過,皇子貴不可言。
當初冷宮相處的一天天,仿佛幻夢一場。
不過裴宴也沒什么埋怨,姬憑闌在宮中亂起來前匆匆給她塞了一大把碎銀,靠著這些碎銀打點,裴宴躲過不少一不小心能要命的麻煩。算起來,人情早能兩相相抵。
她之前送飯送藥本就是出于本心,從沒想過挾恩圖報。既然姬憑闌不曾主動聯系,她便主動將冷宮日子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現在。
姬憑闌抽條極快,眉目貴氣,已能看出未來俊美模樣。
他把面具扶正直直看著她,看了不知多久,直到裴宴要行禮,才猛然回神一般“不必。”
他往周圍巡視一圈,似乎在顧忌什么,隨后才從袖中掏出什么,遞到她手里“聽聞你升了女使。”
裴宴垂眼去看,是一塊潤白刻祥云紋的玉。
她直覺這不是廉價東西,不管是還人情還是賀禮都太貴重“殿下,下官當不起。”
姬憑闌卻說“不是什么極好的東西,拿著就是。”
裴宴不懂玉,聽他這么說,想來這玉不過長得漂亮,不像傳說中的冰種翡翠那般值錢。
不愿拉拉扯扯,便道謝收下了。
見她收下,姬憑闌不知是不是穿的狐裘太過暖和,耳根有些不明顯的泛紅。
匠人又做出新的火樹銀花,絢爛之下,姬憑闌的耳根逐漸恢復原色,裴宴啃了一口糖葫蘆,聽他忽而開口“我并非不想同你聯系。”
裴宴抬頭。
姬憑闌哪怕再早熟,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聲音中帶著低落和疲憊“朱氏外戚專權多年,在朝中曾根深蒂固,雖說父皇查出貪墨、掩蓋災情等多項罪行,將朱家滿門抄斬,廢朱氏女皇后位。可朱家兩位大將軍依舊有不少舊部人手未被清算。因朱氏女自盡,皇長子雖被廢太子位,但并未有其他處罰。”
“廢后過去囂張跋扈,殘害龍嗣,父皇僅個活著的兒子,其中皇兄在娘胎里中了毒,是個殘廢啞巴。朱氏余孽和皇長子黨藏在朝中,尤其對我這個健康皇子虎視眈眈。”
“我不愿將你牽扯進這些事。”
裴宴一個底層小女使,消息來源不多,完全不知姬憑闌處境。
她心中嘆息,又想姬憑闌會跟她說這些事,恐怕是同她一樣,將對方當做朋友。
姬憑闌看似總有一群人跟著,恐怕實際無比孤獨,就連她這個朋友,因為不想給她帶來危險,都不能多加交往。
裴宴想了想,安慰道“殿下,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怕一年說不了一回話,我依舊將殿下當做朋友。”
姬憑闌深深看她一眼,裴宴看不出他神情,是否多了點安全感。
不過之后幾年,他們確實“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直到裴宴成為圣上面前紅人,他們有所交集不再突兀之前,他們往往只能在宮道宴會上遠遠對視,年節裴宴出宮之時,才能在人群隱蔽之下,小敘幾句。
裴宴撫摸著玉佩的位置。
哪怕不是什么好玉,她作為八品女使也不該有這種東西,她便將它貼身掛著,后來習慣成自然,從未摘下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