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覺得殘酷”
許久不曾開口的陸空星突然說道,他的紫瞳眨動,一字一句極其慎重。
“你為我滿腔義憤,行復仇之舉,我感念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說出那種傷親者心、快仇者意的話呢我只是想問,你想復仇的人中”
“是不是也包括你自己”
竟被察覺了。
陸文昭一面喜悅于陸空星認同并感激他的復仇,一面又驚訝于陸空星的敏銳。他懲罰加害者,也懲罰能作為而無作為者,他是后者,更是前者。
無作為在陷于湟水沒能援救。
加害在整個大昭王朝都是在他的扶持下建立。
他從黎民百姓中選王,建立大昭,只是希望天下不再有戰火,讓不知身在何處的陸空星過得更好。然而造化弄人,陸氏皇族綿延數代,反過來成了傷害陸空星最深的人。
陸文昭有時甚至覺得,他本身逆命而行時日無多,恰恰像是對他的懲罰,是對他前世沒能及時找到陸空星的懲罰,對他一手扶持的大昭反而傷害了陸空星的懲罰。
不過沒關系,待他以魂合道,留在陸空星身邊的小鹿就會是純粹的,是好的。
“是。”
他這樣答道。
“讓你遭受痛苦的地方,其建成居然出自我授意。”
“因此,我亦恨自己。”
因此,亦對自己復仇。
他不知陸空星會如何評價自己。
能說出口的秘密已經盡數交代,這些東西原本被他留在書信中,那封書信會待他合道之后再被陸空星展開,歸根結底,是他害怕陸空星的審判,為他所走的這段路,為他所做的所有事。
前塵數百年,前生一輪轉,滿紙錯。
他實在是個沒用的小鹿啊。
他半闔眼簾,等待陸空星的審判。忽然,似有一陣柔光拂面,初時仿若瓣羽潔白的海棠,后來他才察覺出,那是陸空星的白發。
白發如無邊月色將他籠罩,陸空星略直起身,這樣就能比他高一點,然后展開廣袖,將他輕柔地抱進懷中。
他的臉頰貼近衣襟,有眼淚落在他的鹿角上。
“鹿。”
垂落的聲音帶著刻骨的哀憐。
“我竟不知道,你孤零零一個,走了這么久。”
伏在這個懷抱中,陸文昭一點一點睜大了墨色眼瞳,直至睜大到極致,眼眶邊緣,有一點閃光一晃,無聲地墜落下去。
原來這世上真有人不關心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關心他受了多少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