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龍教返回的這一夜,在青州州牧的密切監視下,巡查使方忱世屋里的燈光亮了很久。
有人影顫顫投在窗上,依稀是兩個人在服丹,屋內還有升騰的香霧。那名從小鹿神教帶回的道童站著,不時嘴巴微動,好像在講述什么服丹的要旨,而方忱世的影子則在一枚一枚地服下丹藥,還在不停飲用輔助的藥液。
其實是吃糖丸太多被齁的一直喝水的方忱世“”
他又吃了一枚糖丸,被屋內香霧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求仙問道,好苦哇
青州州牧看那影子看了半天,終于不再懷疑,懷揣著對小鹿神教的半信半疑去休息了。他一走,緊跟在他身后的長隨也跟著離開,不過在離開之前,他輕輕彈出一塊小石頭,擊中了窗框。
“噠”的一聲,是種提醒,意味著監視結束。方忱世謹慎起見又等了一刻鐘,放下手中糖丸,迫不及待地詢問起武凌木桃村的情況。
在聽武凌說完那些奇怪的不許灌溉的規矩,以及村人很難外出的局限,方忱世立刻得出了與陸空星相同的結論,木桃村是個重要的中轉藏私地點
伴隨這個結論而來的,還有那一絲緩緩爬上心頭的涼意,方忱世在屋內踱步,推算片刻,心都涼了。
木桃村,恐怕會被滅口。
而且今晚青州州牧府有異常調動,很可能就是為了輔助那邊的行動,封死城中其他勢力的耳目。這樣想來,現在就算想阻止,也應當已經
遲了。
一陣無力感涌上心頭,方忱世真恨不得此刻自己是個神仙,能飛過去保下木桃村。測算無遺又如何他是凡人,注定要屈從于兵士調動、尋覓方向、夜間行路等等外在條件,就算想要救木桃村,也終究救不得。
“方大人,您是說,現在官兵已經動手了要把我們木桃村上下幾百口全都滅口”
方忱世雖不忍,依舊只能沉痛地點頭,心中涌現的怒火,是為青州州牧在此地的一手遮天,也是為這殘暴不仁的行徑。
“據你所說,村正應當是他們的人,或許會逃過一劫,但其他人”方忱世沒有說下去,他看見武凌眼中,瞬間漲滿了淚水。
“所有人都會死”
“陶五爺是個老秀才,在我們村最是德高望重,村正都得敬重他三分,村里大大小小的要事,都得找他主持,得他點頭。就連我出村這事,都是他見我意志堅決,幫我勸服了其他村民他會死”
“還有那柳木匠,一手好木活,最喜與人喝酒聊天他也會死”
“我那發妻窈娘,近來新孕,聽說我要出村喊冤,擔憂地紅了眼,依舊連夜為我打點行裝她也會死”
方忱世閉目,他還沒有告訴武凌,木桃村被滅口,很可能不是將來時,不是趕不趕得上的問題,而可能是已經發生了。
在夜幕剛垂落之際,在炊煙綱熄滅之際。
仿佛從他臉上看
到了某種令人絕望的結果,武凌撲通一聲,直直給方忱世跪下,哽咽道“都怪我都怨我要不是我出村喊冤,那些賊子狗官還想不到滅口都是我之過是我之過”
方忱世連忙將不停撕扯發髻的武凌從地上扶起,牙關緊咬。
“怎么能怨怪你從那些金銀被埋入你們木桃村地下的那一刻起,青州州牧和他上頭的人只怕就打定了滅口的主意。他們在青州一手遮天,橫行無忌,就算是一整個村落,也敢動手,并且能保證不會被人發覺。”
武凌依舊痛哭失聲,根本不愿從地上起來,對著方忱世不住叩首。
“求大人憐憫救我全村老小派兵也好,讓我自己回去也好,只消送我到城外,我可自去”
方忱世扶不起武凌,看著對方悲痛欲絕的樣子,心頭發緊。
這種窒息感與絕望感,就仿佛他前世在陸承影當皇帝的朝堂上一般。
他或許是極聰明的,能幾次三番從朝中風雨里明哲保身。長公主死了,雍州王被殺,九殿下被軟禁,周圍有志之士如流星般紛紛逝去,只剩他一顆頑石,悲哀又凄涼地立在朝堂上。
祖父死時,甚至沒能閉上眼,蒼老顫抖的手握著一疊昔日學生寫的文章,這些學生多半已經淹沒在君王的獨斷與猜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