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夙興沖沖爬起來,在桌上鋪開上等宣紙,鄭重其事地拿起山河筆。
深夜的書房,燭光熒熒,熏香裊裊,窗外月明星稀,更漏聲聲。
少年第一次感到心臟跳動是如此的快,他也說不上是為什么,他期待看見這個鬼魂的樣子,希望與她交流時有一個想象的實體。
“小朝,你畫呀。”山河筆停了太久,衛夙忍不住催促,“你放心,就算你是個丑八怪,我也不嫌棄你”
我我不記得我長什么樣了。
小朝難過地說,像是要哭起來。
我死的不甘心,才會附在山河筆上,我只記得我唯一執念的事情,其余的,我已經忘了。
“你,你別哭。”衛夙慌了,連忙把她捧在手心里安慰,“不記得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只是輕輕啜泣了幾聲,就不再哭了。
如此良夜中,這一人一筆相對靜坐,燭光靜靜地燃燒著,過了許久,才聽衛夙說“小朝,考上狀元是你唯一的執念嗎”
嗯。
“那我幫你,等你考上狀元之后,是不是執念消散,你就不必困在這支筆中了”
我也不知道。
“無論如何,試試就知道了。”衛夙笑起來,下意識把她揣到懷里,跑去睡覺。
從這天開始,這一人一筆算是達成了共識,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考狀元。
衛夙從小到大都不愛看書,不過,他向來信守承諾,答應了幫她考狀元,也不能只是去參加一下考試就算幫忙。
小朝活著的時候,只能假借兄長慕容彥的名義讀書,回到家中,還得像個深閨女子那樣學琴棋書畫,所以,她還有許多書不曾看過。
衛夙只能每天習武之后,抽出時間,找一兩本她沒看過的,念給她聽,念的時候,衛夙拿著山河筆,小朝一邊聽,一邊在書上做批注,還會隨手寫下一些心得體會。
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衛夙再是個草包,這下也能偶爾蹦出一兩句有學問的話。
衛老將軍每每從他書房路過,聽著里面朗朗讀書聲,看著他寫下的一篇篇文章,都欣慰得老淚縱橫。
這一年秋闈,衛夙揣著山河筆,又進入考場。
這一回,他半點兒躊躇也沒有,吊兒郎當坐下來,沒半點兒讀書人的樣子,引得全場考生紛紛側目。
“這是衛小將軍吧,他居然來參加鄉試他們衛家是從草莽起家,上上下下都是沒文化的粗人,你別看他生得俊俏,實際上,他頂多就識得幾個字”
“那他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他爹衛老將軍平定了六王之亂,清繳了慕容彥一黨,圣上都恩賞他去查抄慕容家,不知道給了多少金銀珠寶,賞他個秀才又算得了什么”
“秀才能賞,但接下來鄉試,會試都是封名的,他們衛家在朝中那些文官眼中,不過是一群莽夫,閱卷時半點兒不會賣他面子,他這是來自取其辱”
那邊衛夙聽到了,懶洋洋地嘲笑“你們幾個,又菜又呱噪,小爺我是要考狀元的,不與你們一般計較”
“你要考狀元”滿場考生都笑起來。
“你要是能考上狀元,太陽都能打西邊出來”
“肅靜肅靜考試開始了”考官提醒眾人。
考場中安靜下來,所有考生拿到考卷立刻愁眉深思,一時也不敢下筆。
只有衛夙,他氣定神閑,優哉游哉地拿出山河筆,蘸墨,下筆,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
他自己確實不需思考,讓他吃驚的是,小朝仿佛也不用思考,這些答案,仿佛在被困的五十年里,日日夜夜,都被她推敲過無數遍,她所讀過的經史子集都印在她心中,她只需要借著他的手,將它們酣暢淋漓地敘述下來。
衛夙看著他的手隨著筆動,她筆下的字跡飄逸瀟灑,她書寫的文章慷慨激昂,針砭時弊,字字珠璣,每一個字都是她心血凝成,是一個少女五十年來所有執念和妄想。
衛夙一邊看著,一邊覺得心潮也隨著她一筆一劃而澎湃起來。
五十年困于幽暗,也沒讓她一身熱血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