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妄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性究竟是多復雜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江瑭若有所思,“那算了,你還是別看我了。”
他嘆息一聲說“得虧你當初是蒙著眼睛來見我,否則看到我的靈魂顏色,無念佛子怕是會忍不住當場揮刀,為這世間除去一惡妖。”
故妄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思路都頓了一瞬“為何見到你就要除惡”
“我是妖物,又作惡多端,自然是惡。”小青蛇嘶嘶吐了吐蛇信,“在你眼中,我怕是丑得格外厲害。”
故妄便問他“你作惡在何處”
江瑭細算起來“若是按照你們佛門戒律,我殺過生,說過妄語,貪戀情欲迷戀美色,還貪圖口腹之欲也非常喜歡喝酒,過得這般放縱肆意,自然算得上是作惡多端。”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仿佛他當真是一個作惡多端的惡妖一樣。
“你如此坦白于貧僧,就不怕貧僧聽了后,為民除害殺你滅口么”故妄問,“畢竟你也知曉,貧僧手染不少妖族鮮血,可是殺妖不眨眼之人。”
“你可是無念佛子,你這般厲害,要是想殺我怕是早就已經動手了。”小青蛇語氣輕快,仿佛當真不怕一樣,“更何況”
故妄追問“更何況什么”
“更何況,手染妖族鮮血一事是我道聽途說,我以前沒法分辨這句話的真假,現在倒是覺得”細細軟軟的嗓音稍稍一頓,“這話也許也是一句妄言也說不定。”
故妄指尖輕蜷了蜷,隨即稍稍繃緊。
“反正無論如何,你還是不要摘下紗布看我為好。”江瑭總結道,“我怕你本不想殺我,但若是看見我被我丑到眼睛,就改主意了也說不定。”
故妄回過神,輕道“丑陋與否,也不是你這樣說了算。”
他說,“這世上有太多人從未殺過生,做過諸多好事,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好人,卻滿心惡念,靈魂丑惡得厲害。”
“善與惡從來都不是對立的。”故妄說,“它們可以并存。”
這話說得深奧極了,小蛇妖把自己的尾巴擰成細細一圈,搖頭道“我不明白,照你這么說,殺過人的人也許不算惡,沒殺人的人卻有可能是惡,那到底如何才能區分善惡又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樣,可以看見靈魂之色。”
“不明白也沒關系。”故妄用柔軟指腹摸了摸碧翠蛇頭說,“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小青蛇便搖頭晃腦道“我也如是覺得,我向來覺得我是最好的。”
故妄唇角微翹,滿心郁躁竟奇異地平復下來。
一人一蛇在秘地中又待了許久,待離開秘地時,天色竟已然昏暗下來。
回到佛子舍時,纏繞在故妄腕間的小蛇已經入眠。
深夜寂靜,山間鳥鳴悅耳,微風吹動樹
葉婆娑作響,讓人心情都跟著寧靜平和下來。
故妄坐于佛像前,正欲和平時一樣靜坐一宿,腦內卻陡然又響起小青蛇細細的嗓音。
我長得可好看了,你要不要看看我
一直以來,故妄雖蒙著雙眼,卻依舊能以神識視物,早在和江瑭相間的第一面,他就知曉這蛇妖模樣生得有多好看。
但
用神識看人,于故妄而言,終究是隔著一層紗。
他已多年未曾摘下過眼前紗布,也從未升起過摘下紗布的念頭。
但今日、就現下,不知為何,故妄竟有些想知道,這蛇妖在自己眼中究竟會是什么顏色。
如此想著,故妄撩起衣袖,低頭面向自己的腕間。
拇指粗細的碧翠小蛇正睡得酣甜,尾巴尖尖無意識地一蜷一放,蹭得他腕間皮膚微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