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天色藍得像是水洗過一樣。
那場晚春的大雪大概是真的已經遠去了,冰雪消融,鳥雀嘰喳,枯枝上粉紅幼嫩的桃蕊在校場百來雙軍靴整齊劃一的踏步奔跑下輕輕振動。
小伊莉莎今天奉命可以暫緩訓練。她圍著那條不是自己的厚圍巾,蹲在尤拉西斯的帳篷前,呆呆地望著天上那只掉了隊伍拼命撲騰翅膀追趕的呆頭雁。
“伊莎,進來一下。”帳篷里響起尤拉西斯的聲音。
“好。”伊莉莎回答,依然看著天空。
呆頭雁終于追上了隊伍,在最后頭舒展翅膀借風滑行。
她收回目光,跳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鉆進了帳篷里。
“看看這兩件哪個好些”尤拉西斯腳下是個款式老舊的大木箱子,一手拿一套衣服,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細紋。
看見來人圍著的厚厚圍巾,她一怔,有些狐疑。“今天太陽這么好你還冷啊。”
“有點。”伊莉莎將大半張臉都縮進了圍巾中,打量著左右兩套衣裝。
“那就是今天沒動彈的原因,”尤拉西斯隨口布置著任務,“等會去把該練的訓練量練夠了,要是再冷就還多跑兩圈。”
縱使是心底萬般情緒交織,驟聞此言,伊莉莎還是癟了嘴,良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點頭。
“來吧,做個參謀,”尤拉西斯又抬起了兩套衣裝,有些期待地望著伊莉莎,“我壓箱底的好東西,選哪套”
那是兩套剛鐸風的正裝,而深諳此道某位剛鐸余孽細細打量過后,開始了評價。
“左邊那套很有意思,很不尋常,是某個時代突然流行了一段時間又突然消失的浮夸風格,唔,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那個時候我都還沒出生。金色的寬邊領帶和同色系的紐扣算是呼應,但領帶本身已經亮閃閃了,紐扣還有金屬光澤,會顯得重點不明確。如果放在歌劇舞臺上應該不錯,但大概不會有人穿出去”她瞟了一眼老臉一紅的某個家伙,唇角抽了抽,“總而言之,像個一夜暴富的絕望的文盲。”
“的確是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前了,那個時候我剛被聞人歌招安,”尤拉西斯不情不愿地將那套正裝往后放了放,顯然為自己的審美沒有得到認可而感到惋惜,“有次下山打秋風的時候從個大財主家里劫了這套來。聞人歌反應和你差不多,她說我敢穿她就敢下山,總而言之她丟不起這個人。”
伊莉莎唇角揚起,又在尤拉西斯的怒目而視下收斂。
“咳,可以理解。然后這一套看起來就好很多了,款式有些老,但搭配起來不顯得俗,”她指了指另一套衣服,“銀絲青果領的正裝上身配羊毛呢大衣很適合,祖母綠色的袖扣和啞光領帶上的同色點綴是種巧妙的呼應,整一套搭下來沉穩而不失亮點。就是紫紅斜寬條紋點綴祖母綠的領帶略顯突出,和整套裝扮稍顯不搭,但如果是出席什么場合,女伴的衣服有類似的配色,就很相得益彰交相輝映了。”
尤拉西斯聽得一愣一愣地直點頭,連聲贊嘆,“不愧是行家啊。”
她眸中帶了些回憶,“也是二十多年前,當時是要干什么來著忘了,總而言之,我要和聞人一起扮作對情人潛入某個酒會,這也是她挑的衣服,當時她的確是穿了暗綠色的長裙,大裙擺差一點都能拖地的那種,別了個紫紅的胸針,嘖,真是好看。”
伊莉莎從她的眸中的回憶里看到了些往日的驚艷。
當時得是給了她多大的沖擊,才能讓二十多年后翻出往日的衣服,還能從回憶中品味到對美的驚嘆呢。
“但我有個問題,”小伊莉莎想著想著,突然一皺眉,“為什么是您和她假扮情人身份不應該是柏帥么”
“去去去,”尤拉西斯頓時嫌棄地揮揮手,“哪有柏長風的事,她那個時候都還沒上山。”
“所以說,”她又嘆口氣,有些猶豫地望著那套衣服,“你肯定覺得這個更好的了,但”
此時此刻,不如彼時彼刻了。
穿這套去,對誰都不好。
“不,兩套我都覺得不行,”伊莉莎的回答令她驚詫,她抬起頭,竟從眼前小家伙眸中看到了一絲無語,“這只是一場家宴,您穿這么正式干嘛,常服不就好了么就算不是家宴,這種華而不實的風格也是最近報紙上說了要改善的風氣,不能再流行起來。要我說,您要穿這么正式一進門就會被那位教育她說不定還帶著圍裙,滿手都是面粉就沖出來罵您。”
尤拉西斯想了想,沉重點頭。
“那我就這么過去了。”她嘆口氣,將兩套衣服又塞進了柜子底層,推回床下,又將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揣進了懷里。
“那您可得快點,”伊莉莎看了眼時間,“晚飯飯點都快到了。”
“沒事兒,今晚肯定是聞人做飯。菜是肯定好吃,但費工夫也是真的費工夫,我估摸著我就算慢慢溜達過去了還得有一會兒。”尤拉西斯隨意擺擺手,然后慢悠悠踱出營帳。
小伊莉莎一個人孤零零留在營帳里,聽著遠去的腳步聲,心底嘆了口氣,眉眼也跟著耷拉了下來。
像只獨守空房的潦草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