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搖晃顛簸的車廂里,在黑暗中望向車頂的天窗,不知為何想起他殺死的第一只藏羚羊那是一只今年夏天剛出生的小羊,在他們開車驅趕追逐藏羚羊群沒多久后就掉了隊。
拉姆高聲笑著說要把這只小羊讓給次仁頓珠這個新手。
次仁頓珠的手就像現在一樣顫抖,卻并不是因為恐懼。他在同伴的歡笑聲中擊中了它的頭,直到他們將這一群為了繁衍來到柯爾金山的六十四只藏羚羊全部殺死,扒下毛皮,最后才走到這只小藏羚羊身邊。
它還沒有咽氣,次仁頓珠看到了它眼睛里自己的模樣。
羊有感情嗎
次仁頓珠覺得那只小藏羚羊的眼睛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現在一樣,因為疼痛已經神志不清。
他會死在這里嗎
渾渾噩噩中,次仁頓珠又想起后備箱里的羊皮,在出發前,拉姆承諾會給他們每人十萬塊錢。他知道拉姆肯定能拿到更多,但這十萬塊對于他來說已經是需要打工幾年才能攢下的錢。
但他又不是那么迫切的需要這筆錢,他沒有欠債,父母身體健康,姐姐在鎮中心的醫院上班。
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鬼迷心竅,在同村好友德吉的勸說下和他一起跟著“認識的
大哥”拉姆來到這里盜獵藏羚羊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喪失意識之前,他腦袋里突然冒出一個疑問怎么感覺車似乎停了下來
次仁頓珠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他變成了那只小藏羚羊,出生在七月的柯爾金山。母親用濕熱的舌頭舔舐著他,鼓勵他勇敢地站起來。
高原凌厲的風中,他前肢跪在地上,后腿不停用力,終于站起來,顫巍巍地湊到母羊身邊喝奶。次仁頓珠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只羊,他現在是在夢里。
可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藏羚羊和同伴玩耍時的快樂,啃食青草時的愜意,和與母親一起開心奔跑在高原上時,從他身上的柔軟厚密的毛發間穿過的風。
直到砰的一聲槍響,他應聲倒在草地上。
次仁頓珠再次感受到了被子彈擊穿后傷口灼熱的痛苦,他拼命掙扎想要從這恐怖的夢境中蘇醒,但下一秒冰冷的刀子就插進他的身體血肉里將他的皮毛從他身上撕扯扒掉。這只藏羚羊結束后他又變成了另一只藏羚羊,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次仁頓珠在這些藏羚羊的身體里不甘地拼命奔跑,被殺死;奔跑,被殺死;無數次瀕臨死亡的巨大恐懼把他折磨得發瘋。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輪回中,他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只貓頭鷹。
這只貓頭鷹頭上還有兩撮毛,像是兩只直愣愣豎起的耳朵。它落在了旁邊的枝頭上。看著他被夢中的“自己”殺死。
“咕咕。
它撲棱著翅膀飛過來,張嘴啄在他被扒皮后血淋淋裸露在外的身體上,已經對疼痛幾乎麻木的次仁頓珠突然感受到似乎自己的靈魂被狠狠地撕扯掉一塊。
他驚恐地想要抬起胳膊趕跑這只貓頭鷹,扭頭卻猛然發現身邊躺著的藏羚羊血尸上都長出了人頭,正是和他一起來盜獵藏羚羊的四個同伴。德吉就躺在不遠處。
拉姆身上的肉甚至已經被啄得一干二凈,露出森森白骨。在這個兇惡壯漢的慘叫聲中,他的腦袋被另一只貓頭鷹硬生生從身體上啄斷,掛在了高高的樹枝上,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只鳥蹲在枝頭。
這時,一條青龍長吟一聲,出現在天邊。
青龍穿梭在云層中,巨大的身體若隱若現,在陽光的照耀下整條龍泛出青玉般溫潤的光澤。它在空中盤旋三圈,緩緩
降落。
一個年輕女生從龍背上跳下來,走到他身旁的貓頭鷹面前,蹲下來伸出手。“走,咱們出去,不吃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