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身孕本來就要胖的。”程婉蘊吃完最后一口,把碗放一邊,“之前咱們送去的賀禮,應該還不算失禮吧”
王格格進來一個多月就有了身孕,且據說胎相極好,脈象十分強健有力,這對毓慶宮而言是樁大喜事,李側福晉下了血本送了好些靈芝、紅參、玉枕之類的,還吩咐膳房為她額外加餐;唐格格送了親手做的小兒衣裳,太子的賞賜那就更不能比了,也都是綢緞珠寶玉器,導致程婉蘊把自己的庫房打開全都看了一遍也不知該送什么。
而且她的庫房里有三分之二的東西,都是太子賞賜的,倒不是說太子賞賜得多,只是她原本帶進宮的東西實在不多,更不好轉送出去。
最后她聽從了紅櫻的建議“這宮里啊,有男懸弓、女懸帨的說法,不如送王格格一副赤金打的小弓,祝她一舉誕下皇孫,她定然歡喜。”
程婉蘊便將自己壓箱底的金子送到造辦處的金玉作去融了重打,底下的穗子是程婉蘊和青杏用五色彩絲打的平安如意結。
“王格格高興得不得了,親自掛在床帳子上呢。”那天是碧桃去送的,她笑得瞇起眼,“還給了奴婢不少賞錢呢。”
程婉蘊這就放心了,她上輩子看過很多宮斗劇,是送禮這事似乎特別容易踩雷,所以送什么金銀玉器最安全,而這類器物又要寓意好不落俗套,也是難。
她這回的禮,勉強及格了。
到了晚上,突然雷聲滾滾,狠狠灑下一場雨,程婉蘊睡夢中被悶雷驚醒,發覺外頭似乎也是亂糟糟的,大雨中似有無數腳步雜沓,她心底莫名有點異樣的不安,便坐起來撩開青紗床帳輕喚“青杏,青杏”
“奴婢在呢,”今兒正好青杏值大夜,她睡在外間,聽到聲響手忙腳亂地穿了件衣裳,護著燈燭進來,“這雷打得可真厲害,格格可是被吵醒了”
窗子被風吹得嘭嘭亂響,程婉蘊道“你出去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青杏應下正要出去,在門口卻遇見了急匆匆趕來的碧桃。
“格格,是是楊格格沒了。”
話音剛落,猛然間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窗子被風“砰”得撞開,無數風雨灌了進來,將程婉蘊吹得渾身冰涼“白天不是還好好的怎么”
“奴婢也不清楚,聽說先是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到了半夜就又吐又瀉的,待太醫漏夜趕來人已經不成了,”碧桃的臉也煞白,聲音哆哆嗦嗦,“抬出去的時候,小太監說臉是青的嘴是烏的”
這話說完,前去關窗的青杏也是臉色一變,誰也沒有再多說話。
程婉蘊后半夜再也沒睡著。
聽著外頭連續不斷的雨聲、雷聲匯成了一片,她不自覺抬手一抹,才驚覺流了滿臉的淚,她也說不清這淚是為了楊格格流的,還是為了同樣渺小的自己,她已經盡力去適應這個時代了,但每每在不經意間,還是容易暴露自己不屬于這里的現實。
其實,她對于現在的生活并無太多不滿,只是女人在大清命如草芥,才讓她心生惶然。
楊格格離她太近了,她驟然聞知死訊,有點接受不了。
她小時候見過一次死人,歙縣有個姓汪的大鄉紳,糾集了全族人將他的兒媳婦捆了沉塘。那兒媳是他們買來的,才十六歲,嫁進來就成了望門寡,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成日被婆母咒罵毆打,實在受不了了想跟仆人私奔,卻被抓了個正著。
她被扒了外衣塞在豬籠里游街,最后活活淹死。那仆人也才十七八歲,當日便被汪老爺送到衙門來,被她爹程世福判了四十板子,還沒抬出城外也斷氣了。
游街時,汪家一路敲鑼打鼓以告誡族人私通的下場,程婉蘊當時出門買書,她家的轎子正好避在路邊,她被丫鬟、婆子的簇擁著坐在最里頭,嬤嬤不許她探頭去看,她便趁嬤嬤不注意,用指尖撩開簾子一道縫隙望出去,正好便望見豬籠里頭一截布滿鞭痕、血瘀,不正常彎曲著的小腿。
女子的腿已經被打斷了,但豬籠里的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