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瑪任歙縣縣令后,便設了常平倉、社倉和義倉。這些都是他從番禺調任回家鄉歙縣后才做的。之前每逢災禍便易子而食,后來就好多了。”這也是程婉蘊借鑒后世的經驗教訓,拐彎抹角、循循善誘給程世福提的點子,常平倉原本明朝就有,不算出格,在平時糧價低的時候便由官府出面稍提糧價收購,糧價高的災年便可以平抑糧價拋售,既可以避免谷賤傷民,又能防止谷貴傷民。
社倉、義倉也不算程婉蘊的創舉,她也只是基于后世經驗提了點子,程世福和師爺們去完善的。就是每年讓歙縣的大族、地主捐贈定額糧食到社倉、義倉,這些倉都以商號、世家冠名,并在科舉、縣學名額上適當給予加分照顧。除此之外,官府也多渠道收購糧食作為備荒倉儲,等到災荒發生之時,便可以不必依靠朝廷的調撥,自行賑災至少在歙縣的時候,這三種糧倉都挽救了很多民眾的性命,甚至有一年,歙縣在洪災里,只有淹死的人,沒有餓死的人。
她在歙縣雖然咸魚,但因為不忍心程世福愁白頭發,也曾做過很多努力,直到越發臨近選秀的年歲,又被浸豬籠和其他一些事深深打擊,認清了現實后,便又開始擺爛了。
程婉蘊是間歇性發奮人格,而且宮里能讓她發揮的余地實在太少了,在歙縣,程世福就是頭頭,只要他帶頭支持就沒有做不成的,就算做錯了、沒成功也沒事,他不會怪她,因此政策能夠推行下去。但宮里的頭頭是康師傅程婉蘊哪里敢胡說八道。
她這也算是“因地制宜”地求生了。
胤初默默聽著,心中再三肯定怪不得皇阿瑪早早就說過程世福是官聲極好的可造之材,原來他還做過這么多為民謀利的好事。這些政策聽著的確不錯,但卻有個致命的缺憾并不是每個縣令都是程世福,否則就不會有“破家縣令”這種俗語傳出來了。
就拿阿婉方才所說,官府取得了成果賺到了銀子,程世福選擇造橋修路,外出購糧,但大多數的縣令只會將那些銀子都占為己有,用來孝敬上官、購買田畝房屋大宅以供享樂,或者給自家不成器的兒子買個官當當聽說程世福當年從歙縣離開的
時候,百姓們是哭著一路相送的。
這樣的人終究是少的。
他雖然頭一回見識到平頭老百姓過的真實日子,在這方面他不如阿婉,但官場上的風氣,卻是阿婉不如他知道得透徹了,貪官總比清官多、官油子也總比干實事的多。
胤仍深深沉思的目光望向天際,他忽然想把自己一路上見到的所有事都記下來,隨時傳回給皇阿瑪知道,真正的大清是什么樣子的,皇阿瑪知道嗎
執著于遏制八旗勢力,執著于平衡朝堂,卻忘了腳下大地億萬萬的大清子民。
要知道當初大清可不是從前明手里接過的國家,而是闖王李自成。李自成是何人他原本是給地主放羊的。王朝覆滅在亂臣賊子手中的少,覆滅在忍無可忍的民眾手里頭的多。
胤初想著想著忽而倒吸了一口涼氣,一下站了起來,披風從他肩頭滑落,程婉蘊怔了一下,就見他又彎下腰來緊緊抱了她一下,用力說了句“阿婉,你是我的福星。”
話音未來,他就大步走下樓梯,將沒找到木板于是自己跟著窩在火塘邊睡覺的德柱一腳踹了起來叫專門傳信的人過來,我有一封信要立刻傳回京城。
德柱睡得迷迷瞪瞪,人還沒完全清醒,胤初又已經拋下他上了樓,將阿婉抱回屋子里,塞進碧桃用手爐暖過的被子里,讓她先睡。他自己卻翻了半天行禮,總算找出來一沓空白折子,預備將來到通州及留宿小漁村的所見所聞,都一五一十記錄在空白折子上,落筆前,他細細思量,隨后才鄭重萬分地寫下了“論民生”三個大字。
燈影婆娑,程婉蘊便攏著被子、撐著下巴,望著太子爺在桌案前奮筆疾書的樣子,他的影子被燈光投在墻上,在搖晃的燭光中,變成了個為民請命的黑色執筆巨人,她看著看著便笑了。
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改變歷史,但她希望至少在歷史滾滾車輪下,能少幾分悲涼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