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封了印以后,胤礽倒閑了,卻見著阿婉因料理年事理得愈發暴躁。
胤礽為此十分乖覺,每天一大早起來先將所有孩子都薅起來,一個個盯著拾掇好,把這群咋咋呼呼的小崽子們帶出去跑馬、打獵、嬉冰、登高、玩雪,午時才回來,把崽子們溜得累得倒頭就睡,然后又幫著阿婉把弘晉和佛爾果春抱去另一間暖閣里帶著睡。
這倆孩子三四歲后就不愿意奶嬤嬤陪他們睡了,時常要黏著阿婉,如今阿婉忙著,有難得得閑的阿瑪陪著,也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沒有孩子在一旁搗蛋,程婉蘊的情緒總算在爆炸邊緣被拉了回來,恰好除夕過去,該預備、賞賜的年禮都送得差不多了,初一給康熙和皇太后、各宮妃嬪拜過年,往后的每日事項就都簡單了,不過今兒這個弟弟家吃酒、明兒那個弟弟家吃酒,不再那么煩難,于是又逐漸變回了那個安閑恬然的人。
只是唐側福晉也被累得小病了一場,加之李側福晉更已到了彌留之際,不過她好歹撐過了年,若是能撐過正月里,喪事要辦得體面些就容易了,因此程婉蘊還是悄悄請了太醫悉心診治,去瞧她的時候,雖大多時候都昏迷著,程婉蘊還是會對她說“李姐姐,好歹多撐幾日吧,過了正月,就能讓您母親李夫人進宮來瞧您了。”
李夫人沒有誥命,正月里宮里忙著過年,她是不能遞牌子進來的。
也不知是不是這話起了效用,太醫拿獨參湯硬吊著,如今李側福晉的病情還算穩定了些。但這還是讓整個毓慶宮里的氣氛在過年的喜慶里帶上一絲陰霾。
雖說李側福晉以前做了許多錯事,但人死事消,即便是太子爺也不愿在生死之事上頭還要磋磨她,默許了程婉蘊為李側福晉延醫問藥、臨終關懷的各種事。
太子妃似乎也好了些,利媽媽說太子妃娘娘精神頭好了些,也總算能吃下點東西了,程婉蘊也跟著松了口氣,看來久違的故鄉的味道還是能喚起人內心深處對人世間的眷戀的。
出了正月,太子爺傳信給了李都尉家,李夫人一路抹淚進了宮,見了女兒最后一面,也是李側福晉閉門念經那么多年后頭一回見,等到了晚上,李側福晉就走了。
伺候她的宮女,說是走得安詳。
這年剛過完,毓慶宮里緊接著就辦了喪事,但因為李側福晉位分不高,也不能在宮里停靈,她沒有子嗣,也就沒有搭蘆棚,只在她居住的東配殿里設了靈堂,太子爺膝下的幾個孩子去給她上了香,程婉蘊又找了幾個八字相符的太監宮女系了白腰帶替她守了七日靈,讓欽天監撿了個吉日,就要將棺木挪到宮外頭的靜月庵里,再請了尼姑給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經,之后再撿個日子葬了。
毓慶宮后殿的東配殿就這樣空了下來,一個人走了,像風吹過似的,什么也沒帶走,程婉蘊經過東配殿時也會下意識轉頭去看。
李側福晉走了以后,當年程婉蘊剛進宮來時后院住過的女人,除了她之外就全都沒了,越發襯得那幾年宮里只有她、楊格格和李側福晉的日子好似做夢一般。
早春的風濕漉漉的冷,程婉蘊想起來,以往李側福晉梳著道士頭,穿著緇衣常坐在院中杏樹下抄經的樣子。先前幾年她還有些不甘心,后來似乎也看開了,經書仿佛讓她性情安定了,她漸漸安于現狀,偶爾也會使人請程婉蘊替她窨些花茶,她還寫了好幾本解經的書,雖有些寂寞,但這日子過得也挺自得的。
程婉蘊有些悵然,但這份悵然沒有維持多久,就被另一件事給攪合光了。
風和日煦,正是花開滿枝頭的春天,毓慶宮后罩房里卻是黑云壓頂,宮人們都噤若寒蟬,躡手躡腳地在屋子外頭干活,就連青杏碧桃站在廊下都驚恐地瞪圓了眼,聽著屋子里關起門來不甚清晰的怒喝聲,她們還是頭一回見自家主子能發那么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