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三四月上下還乍暖還寒,但今兒日頭好,碧空如洗,十一公主正被太監駝在肩上,扯著只大大的鳳凰風箏在院子里來回跑,程婉蘊與密太妃便聽著小姑娘咯咯的笑聲,坐在壽康宮南院三交六菱花槅扇檻窗的稍間里,商議著今年夏天移駕圓明園后如何享樂,趁空泡泡溫泉、摘摘青棗,或是泡櫻桃酒,也算悠哉。
密太妃笑道“我啊,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娘娘您了,蘇軾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就像寫得是娘娘一般,外頭的風吹雨打又如何,咱們只管照樣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程婉蘊剝著松子,聽了故意笑話道“人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與太妃投契,正是因太妃也是這樣看得開、想得開的人。”言罷又想到外朝的流言蜚語,嘆道,“我當初進宮來也從未求過什么虛名,如今都年近半百,又怎么會在意那些東西”
當皇后不當皇后,她其實沒那么大執念,反倒是皇上對此的執念比她更深。
“當初朕什么也給不了你,讓你跟著朕受了諸多委屈,如今若還不能立你為后,朕便枉而為人了。”這是皇上有一日夜里攬著她的肩頭忽然低沉著說的,兩人年紀都大了,肉體的欲念下降了,但對彼此的依戀似乎卻更深了,皇上幾乎日日與她同起同坐,康熙這個歲數可大多都住在密太妃這樣鮮嫩的新晉妃嬪宮里,除了貌美的宜妃,其他早年跟著康熙的三妃早就不承寵了,但胤礽登基后卻遲遲不肯大選,與她在一塊兒也不會嫌膩煩,程婉蘊有時都覺著胤礽對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濾鏡,只覺著她樣樣都好似的。
何況,她實則也想不起來她入宮那么久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回憶起來,好像一直都過得很舒服啊她并不知道,胤礽這番話里,還夾雜著前世沒能保護好她的愧疚。
終于走到了今日,終于護住了身邊的人,胤礽又怎會在這樣的時候面對不懷好意的朝臣而妥協他四十來年隱忍、韜光養晦到今日,可不是為了繼續受窩囊氣的。
從壽康宮回來已近黃昏,程婉蘊聽說皇上還被一堆大臣堵在南書房還未回來,使了人過來說晚膳和大臣們一塊兒用了,她便叫了三寶過來,主仆幾人一起調了菇丁鮮筍素餡,用豆腐皮兒包包子,預備皇上料理完朝事能墊墊肚子。
而南書房里,胤礽穿著件香色風府毛綢夾棉團龍袍,閑適地倚窗而坐,手里捏著幾本折子似笑非笑地望著面前慌忙伏地叩頭,汗如漿下的禮部尚書王澤宏,問道“這些彈劾戶部尚書程世福、翰林院掌院程懷章的折子可都是你王澤宏的門生張叔行上的,朕敢問王尚書,可對此知情這些可是得了你這個尚書指示而行啊”
“皇上明鑒,學生冒犯天威,老臣也有教導之責,但”王澤宏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目光炯炯地抬起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來,“張叔行所奏之事恐有風聞之錯,但空穴如何來風還望皇上徹查兩位程大人才是,也好還他們一個清白。”
這是個老狐貍,說話不躲
不閃、底子還不虛,一副剛正不阿、公正為國的模樣,但卻想趁機將彈劾程家的不實之言做實了。胤礽冷冷一笑,眼睛往窗外瞥了一眼,在南書房門外,還有十幾個官員正垂手而立侯在寒風里。
王澤宏于康熙三十九年便任禮部尚書、左都御史,年輕時便長了一口鋼牙,以直言進諫聞名,明面上是個無依無靠的純臣,實際上卻鮮少人知道,這人卻是個極忠心的“八爺黨”,胤礽原本也不知道,這還得感謝先帝留下的一堆粘桿處的暗衛,他接了手后又查了不少官員的辛密出來,倒省了胤礽不少功夫。
朕為何要為這等莫須有的罪名徹查程家”胤礽含笑訝異道,“王尚書既覺著門下愛徒所言不虛,也當由爾等去查證才是,是你們說程家有罪,便該拿出證據來,而不是用這么一本折子,叫朕替你們跑腿做事,這天下豈有這等不勞而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