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父母支教的地點是安徽,他很激動也很期待,但最終失望告終,沒人知道他在漫無目的的找尋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沒有找到想見的人。
今年學校給應爸應媽分配的教學點在嶺南,同組的其他老師比他們家更早出發,他爸去年在甘肅支教時摔了腿,養傷花費了些時日,便遲了半個月報道,他們一家三口沒趕上大部隊,今日才會獨自從學校轉了幾趟火車到了這個偏僻的大山深處。
希望小學所在的村子叫云川,很美的名字,卻窮得叮當響。
縣里才有火車站,他們出站后應爸問了人才知道,要到云川還要先乘車到西嶺鎮上,再到鎮汽車站換乘長途車才能到村里。三人拖著行李箱問了好幾個出租車,才有人愿意接他去鎮上,等到了汽車站,才知道所謂的“長途車”和他想象中一點也不一樣。
這“鄉村巴士”是一輛帶露天后斗的老解放卡車,漆都快掉光了,司機兼檢票員下來收錢,去云川每人交三塊錢就能坐,應爸交了錢,他先費勁地把胤礽和應媽推爬上車斗,自己再收緊啤酒肚哼哧哼哧地爬上來。
胤礽扭頭就看見司機重新跳上駕駛室的時候,使勁關了三四回門都關不上,最后狠狠地一甩門,最后用根鐵絲把門把手纏上了。
胤礽“”
車斗里兩邊擺了幾張小竹凳,已經坐滿了人,應爸只好找個空隙將自己兩個行李箱橫過來,三人勉強擠坐在箱子上,胤礽被父母擠在中間,像個夾心餅干,他爸媽左手邊是個賣雞鴨的阿婆
,雞籠用扁擔串著就擺在腳邊,右手邊是個賣干貨的阿公,幾個尿素袋里裝著沒賣完的干香菇、木耳、紫菜、腐竹等。
他們都在看胤礽一家子身上看著就不大便宜的穿著,應媽有點不自在地扯了扯裙子,胤礽則藏起了腳下潔白的球鞋。
周圍的目光讓人不舒服,胤礽下意思往對面望去。
他對面正好坐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女孩子,抱著個快要比她更高的竹簍,里頭裝著用透明的塑料袋緊緊束緊了口子的花生和板栗,女孩兒扎著有些凌亂的馬尾,身上一件灰色的舊短袖也有些不合身,大得像個麻袋套在她瘦弱的肩頭,被風一吹更顯得單薄了。
那女孩兒很疲憊地埋著頭,看不清臉,胤礽卻不知為何一直移不開目光。
直到車猛地啟動,重重地晃了一下,噴出又黑又嗆人的尾氣,炙熱的風將碎發都吹拂到了她臉上,她不得不抬起臉來抹了一把。
盛夏濃郁的陽光趴在她的發絲上,露出一張雪白的、下巴微尖的小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陽光照成了淺淺的棕色,好似透明茶色玻璃一般,束成一把的馬尾被風吹得晃來晃去,那落在她臉上的陽光也好似隨風晃動著。
只要一眼,他就認了出來。
胤礽很難形容自己這一刻的感受,又是喜悅卻又很難過,好像胸膛里有什么東西在咬,一口一片血肉,疼得他眼前幾乎一片模糊,他想過很多很多次會如何與阿婉重逢,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在這個漸漸行駛到崎嶇山路的破舊卡車上,空氣里浮動著田野和渾濁的氣息,她那么小、那么瘦,守著花生,獨自一人。
他一直看著她,神情又古怪,倒讓女孩兒警惕了起來,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縮了縮,緊緊抱著竹簍,像是將那大大的竹簍當成抵御危險的盾牌一般,讓自己能夠安全地藏身在后頭。
胤礽都不知道該如何跟她搭話。
想了很久,他轉身扯了扯應媽的衣角,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背簍,和應媽說“我想吃花生。”
應媽驚喜地聽到兒子今天的第一句話,她其實一直懷疑兒子自閉癥來著,因為胤礽讀書學字幾乎過目不忘,好像不用人教就會,但他從嬰兒時期就不哭不鬧,喜歡自己探索家里的各種東西,他不說話,不回應,經常發呆,應媽和應爸帶他去醫院,他不配合,找心理醫生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因為他根本就不理會心理醫生。
他們只能把兒子一直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