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只消閑處過平生。”注1這是二阿哥抄在紙上的詩句,我不識字,程側福晉在一旁輕輕念了出聲,這詩好美,我便記在了心里。
如果能這樣下去該多好,即便永遠被困在這里,但只要有真心的人相伴,這日子也不算難熬,只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注2,好日子總是那般短暫。
我原本是很喜歡夏日的,總覺著好風好水好日頭,比凍掉手指的冬日不知好過多少,直到程側福晉在酷暑天忽而倒地不起,再沒有醒過來。
那天她還說,要用耳上的那對珍珠耳環給蘇拉換個大西瓜,吊在井水里湃一湃,好給二阿哥解解暑這樣的日頭跪著聽訓實在不好受。
程側福晉放心不下二阿哥,日日都陪著他,為他撐傘遮陽,那傳旨的太監原本還不許,后來程側福晉塞了金鐲子過去,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恨得牙癢癢那只吉祥爺爺都不忍心收的金鐲子終究還是沒留住。
暑氣蒸人,二阿哥還沒病倒,她就受不住了。后來我才知道,程側福晉的身子早就掏空了,不過是為了二阿哥才苦苦支撐著到今日,否則也不會這么容易就沒了。
往后,我最恨的就是夏日了。
我自小沒娘,程側福晉見我頭上生了虱子,吉祥爺爺說要把我的頭發全都剃了,再用滾燙的水澆在頭皮上,好把虱子卵也燙死,多嚇人啊程側福晉趕忙將我摟過來,說“哪用得著這樣酷烈的法子,我來,一會兒也就好了。”
她拿了篦子來沾了些薄荷燒的水,替我梳頭。
我是個奴才,哪有主子伺候奴才的理,我想跪下,她卻牢牢把我摁在凳子上“別動,都落得這幅田地了,還計較什么主子奴才的,我以前也是這樣替額林珠梳頭的,如果她還在的話,應該已經嫁人了吧你坐著,權當”
她沒說,但我不動了。
我知道了,她或許是很想她的那幾個早早沒了的孩子,只是不敢掛在嘴邊,怕惹得二阿哥也傷心,這些思念積蓄在心中,乃至于將我這樣低賤的人也當成了孩子來疼愛。后來吉祥爺爺也說“你多去格格面前伺候,她瞧見你高興。”
我答應著,但日子過得太快了,那天我如今都不敢再回想,每每回想起來都叫我喘不過氣來,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像傻了似的。
后來很多年,我都偷偷給程側福晉燒紙,等我老了放出宮去以后,我寄居在一家寺廟里過活,我給二阿哥和程側福晉都點長明燈,每日在佛前為他們祈禱,盼望著他們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到沒有高墻的地方去,像清溪一般奔快,平安喜樂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