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托著禮帽的男人,身量和宋五爺差不多,也是整身套西,暗色的西裝和禮帽同色,這正統的一套唯一出挑的,是他脖頸間的花哨絲綢方巾,棕金色塊鎖鏈印花,圖案十足的暴發戶。
視線上移,這人生的一張明顯刻薄寡恩的臉,尖下巴,吊梢眼,鼻梁高挺但鼻頭很尖,不像是常人能天生長出的鼻子,太假,就和他的笑一般,看著不協調,不舒服,怪怪的。
宋五爺看垃圾的眼神實在是太強烈,任誰都能看出,他對這人不加掩飾的厭惡。
能叫宋庭玉厭嫌到這種地步,這人一定身懷過人之處。
“我記得請柬上,寫的是你兄長的名字,曾毅元。”明知來者是客,但宋庭玉卻想叫人進來,把眼前的大號蟑螂拖出去,扔到他該待的垃圾堆里去。
這東西站在他的婚禮現場,都臟了這塊地方。
“是嘍,但這幾年你不常在港灣或許不太清楚,我哥呀,身子大不如前了,家里的老人一致決定叫他退嘍,現在,曾家是我在管。”曾毅元上前一步,拎起拐杖,用純金的柱頭輕輕彈了彈宋庭玉的肩膀,自動生出一種熟稔如親友般的語氣來“這么多年沒見,我早都不記恨你當初打斷我的鼻子的事情,你怎么反倒比從前對我更刻薄啦這么記仇的嘛”
“這些年你不在港灣,我可想你想的不得了呀。”
他這話倒不全然是虛假的,這些年,宋庭玉一直如一座礙眼的山般擋在他眼前,哪怕這人已經遠走高飛到了內地,但港灣卻處處是宋五爺留下的余威,曾毅元避不開也洗不掉,更封不住那些老東西對宋庭玉嘖嘖稱贊的嘴。
就連他自己身上,都有因宋庭玉留下的、永不磨滅的傷痕,這最初叫他連做夢都想生啖其肉,讓宋庭玉用這世上最受折磨的方法死掉,就是曾毅元這些年心頭所思所想。
他每天,都在想,如何叫宋庭玉死的體面全無、痛苦不堪,以消心頭之恨,只有這樣才能將兩家素日積攢下的仇怨、兩人之間的糾葛,一筆勾銷。
被曾毅元用一種堪稱惡心的視線注視的宋五爺徑直撥開湊到身前的拐杖,面無表情說著可以視為威脅人身安全的話“我當初應該直接打斷你的腿,不過,現在也還不晚。坐輪椅回港灣,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這后半句稱不上是威脅,充其量算是預告。
看樣子宋庭玉已經在搜羅手邊順手
的工具了,畢竟單靠拳頭打斷一個成年男人的腿,還是有點困難。
他對曾毅元,沒有半點港灣舊識的友好,從兩個家族的仇恨到兩人的私仇,絕不是表面上已經在和事佬的撮合上握手說開和解那么簡單。
他們兩個,心底恐怕都只有致對方于死地的念頭。
宋庭玉不知道他不請自來的原因是什么,但曾毅元在他眼里就是個瘟神。
只要曾毅元出現的地方,絕對沒有好事,這不只是宋五爺站在仇家的立場上厭惡對方,還是宋庭玉站在一個普通人的立場上,對曾毅元這樣做不恥生意的人正經的輕蔑。
“你試試看呀,看看我都到這里來了,”曾毅元也收起了臉上的嬉笑,“會不會這么容易打道回府。”
兩個男人如弓起脊背的雄獸一般對峙,呲牙、磨爪,如鐵鞭的尾巴啪嗒啪嗒拍擊著地面。
空氣中仿佛燃起了火藥味。
坐在這張桌前的薛仲棠等人眼珠子已經該互相暗示冒火了。
齊樂警惕我靠,好像要打起來了,這找茬的港灣佬是誰啊我是不是得往旁邊走走,打起來波及我怎么辦
鐘之擇有些發愁不能叫他們打起來,這場合那么多雙眼睛都盯著呢。
薛仲棠蹙眉廢話,但是你們誰先去攔一下子別看我,我不想被一個肘擊打飛。
“哎呀,曾先生不是說好等等我一起進來嗎,怎么您先給五爺賀喜來了”
這一道聲音吸引了這小小角落全部看客的注意力。
干瘦的梁東升緊走了兩步,帶著胖到看不到眼睛的肥龍,插入宋庭玉和曾毅元身前,充當起隔離帶,“五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嘿,看我這嘴,說錯了,舉案齊眉啊”
這下,方才還不清楚曾毅元是個什么東西的薛仲棠等人,也變了臉色,看著梁老板,露出了和宋庭玉一開始看曾毅元一般的輕蔑和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