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笑了一聲,肩膀松懈下來,眼神落在火膛里,手里拿著根小木棍撥弄著燃燒的柴火“我就知道你會來,可我盼望著你別來。”
因為,來了就代表師父遷安在金山寺與江流之間,選擇了金山寺,放棄了江流。
師父師父,如師如父。
他還是盼望著,師父遷安能疼疼他。
遷安道“師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必我勸,你也會去的。”
“我來,只是想看看你離開金山寺以后過得好不好。”
“當時沒能見到你,終究是放不下心來。現在看你吃好喝好,整個人宛如脫離了束縛,師父就放心了。”
這一番話說得江流沉默了。
向來嚴厲的遷安突然說出這么溫情的一番話,完完全全打翻了江流心中關于他的固有印象,讓人猝不及防,潰不成兵。
他撇開頭,固執的說到“師父,我不愿意去。”
“西天取經必定危險重重,我不愿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們自己都放棄了思考,憑什么要讓我為了不相干的人犧牲自己。”
這話與其說是為了說服遷安,更像是為了說服他自己。
仿佛說得自己多自私自利,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拒絕一樣。
“你小時候,因為不會念經,明面上不喜方丈摁著你念經,背地里卻還一整夜一整夜的記經文。”
“可不會還是不會。”
遷安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嘴犟的孩子“后來你被方丈留下做了武僧,就日夜不休勤練身體,周邊流氓地痞全都被你驅逐,卻又容忍了那些乞丐弱小靠著金山寺求生。”
“所以,師父知道你一直都是一個好孩子。”
“如今,天命在你身上,你不會推諉給別人,你會去的。”
聽到這句天命,江流只覺得諷刺“什么狗屁佛子,狗屁天命,簡直像個笑話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你若覺得這是一場騙局,那你就去揭穿它。”
“我該怎么做”
江流有些迷茫。
假如真像江流先前猜到的那樣,西天取經只是一場為了擴大佛門影響力的騙局,那么水陸大會就已經把勢頭拉滿。
他就像是一個裹挾在洪流中的木偶泥胎,一個取經計劃里可以被替換的符號,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來說,螻蟻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無論他去還是不去,好像都不能影響什么。
這才是江流最無力的地方。
在每一次問別人為什么佛子是我的同時也是江流在問自己,為什么佛子是他他甘愿當這個棋子嗎他愿意去替佛門撒一個彌天大謊哄騙世人嗎
他內心的排斥告訴他,他不愿意。
他不甘心就這樣被擺布也絕不會就這樣認命
可他該怎么做又能做什么
涉世未深的江流仿佛被籠罩在了無盡的黑暗中,給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去深入了解祂,去走去看,去聽從你內心的聲音,你就會明白自己做的對不對,又該怎么做了。”
遷安眉目溫柔的注視著江流。
那樣的視線仿佛有著千鈞的力量,一層一層的剝開江流的內心,讓他直視自己。
江流撇開視線,只覺得無法承受那磅礴的信任。
想到菩薩頭頂的紅名,他又追問道“哪怕我最后還是堅定的站在對立的立場上”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去追求你內心的圓滿。”
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卻養育了一個質疑神佛的弟子。
遷安和尚的包容,像極了真佛。
良久之久,江流從懷中取出妥帖珍藏的佛珠手串。
這是江流幼年時心性不定,遷安贈送的他自己佩戴盤撥了許多年的佛珠手串。這串佛珠也同樣陪伴了江流十幾年。
如今,他將這串佛珠還給遷安,翻身跪在遷安面前,磕了三個頭。
遷安接過手串。
兩人都心知肚明,無論江流做什么選擇,此去都是前路茫茫,生機渺渺,或許就再也沒相見那一日。
江流不曾道別,遷安也沒有挽留,就像兩條直線,相交于一點后,再不回頭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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