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舉出乎國太夫人預料。
她先是一怔,旋即怒形于色,揮袖掃開面前銀盞,硬聲道“我不去,君侯還想押我去不成”
越侯定定地看她一眼,忽地站起身,雙拳緊握臉頰緊繃。他在壓抑自己的脾氣。不滿逐年累積,終有爆發的一日。
“母親身體不適,那便安心調養。宮中事交給袁姬,您也免去操勞。”
你說什么
國太夫人愕然失色,越侯不欲多言,喚起楚煜轉身離開。
楚煜順勢站起身,恭謹向國太夫人行禮。對上國太夫人冒火的雙眼,他展顏一笑,溫和道“大母,請保重身體。
父子倆前后離殿,越侯隔著殿門下令侍人“國太夫人需休養,不許任何人打擾。”
諾。
侍人躬身垂首,臉色發白,汗不敢出。
直至腳步聲遠去,國太夫人才回過神來。她快步行至門前,抓下額頭上的絹布,手指越侯和楚煜離去的方向,怒叱道楚江,你這個逆子
殿外侍人惶恐不安,殿內婢女也不敢多言。閹奴一改平日里的諂媚,狀如驚弓之鳥,只恨不能藏進陰影之中。
君上是越國之主,更是宮廷主宰。
國太夫人確有權威,但這份權威如無根之萍,隨時能被收回。正如今日,只要越侯一句話,她甚至走不出南殿,外人也休想進來。
先君寵愛她半生,看似愛如珍寶,實則將她養成了籠中鳥。這份寵愛有幾分真,唯有跳出藩籬才能看清。
越侯和楚煜走向大殿,侍人隨行在后。懼怕國君的怒火,侍人謹小慎微,腳步聲都輕不可聞。“阿煜,你可怪我”
父君何出此言越侯停下腳步,駐足宮道之上。
身后的南殿被夜色籠罩,披上一層朦朧暗影。前方是正殿閃耀的燈火,即將開啟一場盛宴。
“當年你可以不去上京。”越侯站在兩條宮道的交叉點,腳下盤踞青石雕刻獸紋,在月光下愈喜猙獰,仿佛活過來一般。
父君,我平安回來了。楚煜眼眸微彎,聲音和緩,無法分辨他此刻真實的情緒。
你能歸來是你的本領,當年之事無法就此抹去。越侯搖了搖頭,沉聲道,上京旨意固然嚴苛,你的兩位叔父同樣符合。國太夫人一意孤行,梁氏糾集附庸推波助瀾,沒能留下你,終究是我怯懦。
父君不必內疚。”楚煜笑容不減,看不出絲毫怨氣,反而安慰越侯,“我知父君為難。母親曾告訴我,父君欲削弱梁氏,助外大父爭奪軍權,可惜未能如愿。
楚煜單
手負在背后,在袖中收攏掌心,拇指摩挲著食指指節。他似在閑話家常,而非一場腥風血雨。
“袁氏落敗,我母一病不起。梁氏反撲在意料之中,大母厭惡我也合情合理。父君的處境未必強于我,能在風雨中保住母親,我已無他求,唯有感激。
圍繞軍權的爭奪歷來充滿了刀光劍影和陰謀殺戮。
袁氏技不如人,家族一落千丈、好在根基未滅。梁氏屹立不倒,權柄更勝往日,殊不知烈火烹油,早晚有一天會加倍償還。
大概是看清這一點,國太夫人才想方設法送走楚煜,希望自己的小兒子能接任越侯。她固然任性,卻非愚昧無知。
任由一個有袁氏血脈的公子掌控越國,梁氏必然陷入泥潭,注定有滅頂之災。
“到底是委屈了你們母子。”越侯難得如此感性,嘆息聲出口,道盡他的無奈。
父君,國太夫人年事已高,您正當盛年。楚煜拂開落在肩頭的一縷長發,一如白日里捻去花瓣。
國太夫人不足為慮,需要留心的另有他人。越侯春秋鼎盛,松陽君和鐘離君也是正值壯年。
年紀相仿的兄弟,對權利的渴望顯而易見。越侯不愿將權位拱手相讓,兩人是繼續耐心等候還是兵行險招,哪個可能性更大
越侯凝視楚煜,忽然舒展眉心,單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我兒所言甚是,日子還長。”
兩人說話時,侍人始終低垂著頭,不敢有絲毫動作。若非還在喘氣,簡直同泥塑木雕沒有任何區別。
“父君,歸來途中我得一物,有意送給兩位叔父。”楚煜話鋒一轉,語氣漫不經心,卻令越侯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