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風過廊下,卷入殿內,纏裹跳躍的燭光。焰舌短暫躍起,隨即被壓回燈盤,凝成一團明亮的橘紅。
一口氣翻閱三卷竹簡,攤開五張絹,林珩眸光幽暗。
突然,他掌心扣上竹簡,聲音在殿內響起,凜如霜雪“蔡國膽大包天。”
蔡歡和盧成行至殿外,恰好聽到這句話,當即相視失色。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踟躕是否該此時覲見。
馬桂送楚煜離宮,歸來見此情形,眼珠一轉,揚聲道“歡夫人,盧大夫,仆有禮。”
盧成不由得一怔,對方才所行頗為赧然。
蔡歡極擅長鑒貌辨色,她細細思量,認為林珩震怒不假,主要是針對蔡侯和蔡國氏族,應該不會波及到自己。
思及此,蔡歡心中暫定,請侍人入殿稟報“蔡氏歡,求見晉君。”
侍人和馬桂一同入殿,少頃傳林珩旨意,召蔡歡和盧成入內。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大殿,視線掃過陌生的騎士,下一刻收回,恭敬疊手行禮,口稱“參見君侯。”
“起。”林珩召兩人起身,命騎士退下。隨后挑出一卷竹簡遞過去,示意兩人詳讀。
“細觀。”
竹簡上的字遒勁有力,乍一看似有刀鋒襲來,令人心生寒意。
蔡歡手捧竹簡,快速瀏覽其中內容。剛剛看過兩行,就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看完全部,她控制不住雙手顫抖,臉色發白。在盧成接過竹簡后,匆忙俯身在地,顫聲道“蔡侯所為,歡實不齒。歡歸國后,定給君侯一個交代。求君侯能網開一面。”
大殿內的溫度并不高,蔡歡卻是汗流浹背。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模糊視線,刺痛她的雙眼。
她委實是想不明白,兄長是昏了頭,還是豬油蒙了心,以蔡的國力怎敢同晉交惡。
小國夾縫求生,左右搖擺不足為奇。與楚國暗通款曲,和上京牽扯不清,認真說起來都算不上致命。千不該萬
不該一條路走到黑,
觸怒晉這個龐然大物。更不該自作聰明,
以為晉侯可以任意愚弄。
奏疏上寫明晉使在蔡都受到監視,出入不得自由,甚至不能送出書信,這與關押何異
蔡歡實在想不通,蔡侯絕非愚笨之人,為何會看不出其中危機,偏要一門心思走上絕路。
晉國滅鄭,不過在旦夕之間。
蔡的國力遠不如鄭,前事猶在,還不能引以為戒嗎
“歡夫人。”林珩的聲音傳來,登時驚醒蔡歡,讓她打了個激靈。
“聽君侯吩咐。”蔡歡低下頭,額頭幾要觸碰地面。冷汗接連砸向地板,剎那間碎裂,飛濺斑駁的痕跡。
“刺殺一事懸而未決,蔡侯今又困晉使,惡意昭然。寡人如何網開一面”林珩身體前傾,掌心覆上桌面,衣襟上的玉鉤撞上桌邊,發出一聲輕響。
蔡歡色如死灰。
陷入氏族的陰謀,被蔡侯舍棄淪為替罪羊,她也不曾這般絕望。
此時此刻,她無比真切地意識到,蔡能否繼續為國,亦或是灰飛煙滅,全在晉侯一念之間。
她緩慢抬起頭,仰望上首的晉侯。
袞服冕冠,肅穆威嚴。
面色稍顯蒼白,襯得眉眼似墨,愈發透出懾人的凌厲。
不期然對視,目光落在身上,堪比刀鋒落下,令她心驚膽栗,噤若寒蟬。
她想開口求情,卻知無法撼動林珩分毫。想到鄭國的下場,她更覺恐慌,一時間陷入無措,變得六神無主。
相比起蔡歡,盧成更顯得鎮定。他立誓效忠晉侯,對蔡侯和蔡國氏族沒有半分憐憫,只余下冷漠和逐年積攢的憤恨。
蔡歡意圖保住蔡國,全因她出身蔡室,對國祚難以舍棄。
盧成則不然。
蔡國存與不存,滅與不滅,全看晉侯如何決斷。一旦主意定下,他絕不會多作置喙,只會聽命行事。
“天子分封諸侯,迄今四百余載。諸侯存幾,亡國者幾”看著面色惶然的蔡歡,盧成好心提醒道,“夫人莫要自誤。”
蔡歡張了張嘴,愈發痛恨蔡侯的所作所為,使得事情無法挽回。
她無力地低下頭,因絕望打算放棄,不承想峰回路轉,又聽林珩道“惡在蔡侯,在氏族,不在蔡之國人。”
如黑暗中驟見光明,蔡歡猛然抬起頭,滿懷激動地看向林珩“君侯之意”
“我調五百甲士護送夫人歸國。公子原、壬章將率軍同行。蔡侯勢必要給晉一個交代,夫人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