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明白葉孤城的意思。
細算起來的話,葉孤城的確“欠”了他兩次,一次是地下囚牢里的舍身相護,一次是抑制劑。以白云城主的高傲,自不愿受人恩惠,尤其是宿敵的恩惠。
如今,他以命相酬。
一個劍客斬斷了自己用劍的手,就相當于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葉孤城雖然不想被觸手拖進深淵,但不代表他想活。
倘若被拖進深淵,西門吹雪和令狐沖一定會冒死救他,無論成與不成,他豈不又欠了一次只有斷手,方可將一切恩怨徹底了結
他本已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看著自己的斷肢還是愣了許久,似乎也在震驚于自己的這一舉動,銳利的雙眸漸漸開始發散、空白。
他拒絕了恢復藥劑,藥劑并不能讓斷肢重新長出來,坦坦蕩蕩地說出那句“我不欠你了”之后,他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他相信西門吹雪懂他,他已決意葬身于此。
西門吹雪的確懂,若換他是葉孤城,若他也斬斷了自己用劍的手,也是決計不愿再活下去的。
只不過懂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成全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能看著他死。
葉孤城在戰地醫院里醒來。
他昏迷了很久,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他黃金般的童年、有刻苦練功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有白云城的風和浪、有他大小百余戰從無敗績的輝煌榮耀。
然后他感覺自己快速地墜下去,墜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噩夢者蜂擁鉆入皮肉,控制著他的身體,滑膩的觸手捆住他的四肢,給他帶來難以想象的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后,他揮劍砍下了自己的手臂
不,不不要
他自噩夢中驚醒,很快發現,噩夢與現實交匯,昏厥前的一幕幕在腦子閃現,他遲疑地抬起右手,一層層紗布包裹著丑陋的殘肢
病房的門開了,西門吹雪站在門前,葉孤城眸光一戾,抓起床邊一切能抓到的東西狠狠地朝他砸過去
為什么要救他為什么要帶他回來為什么要讓他面對這樣的屈辱
西門吹雪避開一只花瓶,一個飯盒,一只水杯,抓住了枕頭朝他走過來,然后葉孤城起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幾乎要把他的脖子拗斷。
西門吹雪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額頭的青筋爆出,誰都沒有說話,靜默了片刻,葉孤城松了手,西門吹雪喉嚨里嘶聲作響,他嗆咳著,蒼白如玉的肌膚上落下了青紫的指印。
葉孤城眼底恍惚,垂首低低道“我本可以榮耀地死去。”
西門吹雪目光涼涼地看著他,聲音嘶啞難言“你現在死也不晚。”
葉孤城閉上了眼睛“死也分很多種,難道你不明白”
西門吹雪當然明白,戰死和自盡怎可相提并論
“你一直都在這里”
西門吹雪默了片刻,道“你昏迷了兩天,傷沒那么快好,不要亂動。”
戰地醫院也是臨時建的,人不多,當然不是說沒有人受傷,而是受了傷的人大多撐不到醫院,戰場上甚至很難撿到一具完整的尸首,因此即便像葉孤城這種被歸類為“戰爭消耗品”的罪犯也能撈到一個單人病房。
病房很安靜,入目處一片純白,窗戶開著,吹起白色的窗簾,刺眼的日光被遮擋,只吹進來一陣陣清涼的風。
葉孤城微微打了個顫,渾身一陣陣地冷,八成是在高燒,方才的動作已經讓傷口崩裂了,隨著血液溢出,那種昏沉的,仿佛將要一腳踩空的感覺又來了。
“你出去。”
西門吹雪嘆了一聲,道“我本也是要走的。”他拿出了一瓶無名星研制的特效傷藥和一瓶暗黑世界的紅色恢復藥劑放在桌子上“你自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