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戰場上的尸骸,說道:“朕自束發受教以來,無時不刻不在看著北方,今日一戰,敵膽已然盡喪,極目四眺,大明已無敵手……”
眾人皆仔細聽著,朱棣的目光轉為輕柔,說道:“這是大明奠定威勢之戰,可惜瞻基未能目睹這一戰……還有婉婉……那個丫頭……”
方醒的心臟突然在狂跳著,他跳下馬來,可鄧峰比他更快,已經沖到了朱棣的馬前。
眾人下馬跑到朱棣的馬前,張輔突然喊道:“陛下,您醒醒!”
“殺敵!殺敵!”
本來閉眼的朱棣突然睜開眼睛,厲喝道。隨后他的目光四處轉動,看到了那些正在追逐著哈烈人的明軍,不禁就微微一笑。
他艱難的偏過頭去看著方醒,問道:“方醒,后人會如何說朕?”
方醒看著他花白的胡須上血跡斑斑,看著他用力握住刀柄的大手,眼淚不知怎地就滑落下來,卻不敢哽咽,只是說道:
“陛下……陛下雄才大略,武威布于四海,屢出塞外擊潰胡人,漢武唐宗皆不如……”
什么唐宗宋祖,什么秦皇漢武,你們可曾、可敢親率大軍,數度出塞擊潰胡人嗎?
“……陛下治下,我朝國勢之尊,遠邁前古……”
方醒的淚水不停的滑落,他終于哽咽了,繼續說道:“其馭北虜西蕃,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幣,亦無兄弟敵國之禮……天子御國門,君王……君王死社稷。陛下,您……您是千古一帝,無人能及,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朱棣的身體在搖晃著,他用眼神逼住了想攙扶自己下馬的張輔等人,看了無盡的草原一眼,微微一笑,說道:“朕……想再看看瞻基和婉婉,想……再……看看這……大好……河山……”
朱棣的身體緩緩向前傾倒,然后伏倒在馬背上。
“陛下去了!”
鄧峰哽咽著后退,然后跪在地上。
那匹白色的戰馬突然動了,它輕輕的、小心翼翼的邁動馬蹄,緩緩的向前走去,很平穩,沒有絲毫顛簸。
方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捶打著草地,涕淚橫流的喊道:“陛下……”
他想起了那個去方家莊,就像是個擔憂兒孫輩般的小老頭似的朱棣。
他想起了那個總喜歡用豎子來代替興和伯這個稱謂的朱棣!
他想起了那個總是對自己寬容,打板子也要暗示人下手輕些的朱棣!
他想起了那個平時崖岸高峻,私下卻被孫女折騰的無可奈何的朱棣……
夕陽斜照,方醒突然跳上馬背,然后搶了一面大旗追了上去。
斜陽照在大旗上,也照在了朱棣的身上。
張輔等人都呆呆的看著那兩騎緩緩而去。
那些正在接受戰俘的明軍看到了那匹馬,看到了他們的皇帝。
記憶中的皇帝從不會彎下自己的腰,可此刻他卻伏在了馬背上。
一個軍士手一松,長刀落地。他的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哭喊道:“陛下……”
我們的皇帝去了!
他在親自擊潰了哈烈人之后去了!
大旗隨風輕輕展動,大旗下的朱棣紋絲不動。
斜陽照在大旗上,紅色的大旗恍如又鍍上了一層血色!
“陛下……”
白馬所到之處,那些將士們先是愕然,然后悲痛難抑的跪在地上嚎哭著,捶打著。
沒有俘虜敢在這個時候暴起,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為大明皇帝陛下送行。
皇帝就在馬背上,只是再也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挺直那從未彎曲的腰。
白馬邁動著優雅的步伐,它仿佛知道了什么,沒有嘶叫,沒有晃動。
方醒小心翼翼的護持著,他在妄想著,妄想著朱棣突然坐直了身體,然后喝罵道:“豎子,快去殺敵!”
可朱棣卻再也沒有動一下……
夕陽繼續西斜著,映照在那面大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