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安靜的夜晚,窗內是暖黃色的燈光,低沉的哼唱慢慢起來,一首不知名的童謠,聽不出是哪國的語言,沒什么音調的起伏,卻意外得好聽,滿是磁性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像是晨暮的海浪輕拍著沙灘,又像是夏日的晚風吹過綠油油的麥浪。
程俐淇的眼皮漸漸沉下來,翻了個身子,小小的胳膊把兩只小熊摟到懷里,在爸爸的歌聲中進入到更深的夢鄉里。
程瑾瀾推門進來,聽到房間里低語輕哼的童謠,握著門把的手恍了一下神,人停在門口,腳步邁不進來。
童謠進入尾聲,邵成澤又重新起頭。
“別唱了。”她冷著聲音打斷他,門把硌到握緊的掌心里,不疼,但足夠讓她清醒,“她睡著了。”
歌聲戛然而止,房間里安靜下來,程俐淇不知道做了什么美夢,嘴里溢出幾聲軟糯含糊的輕笑。
手機被倒扣在了床上,邵成澤的眼前是黑暗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這首童謠是他第二次唱。
第一次,是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晚上,天氣原因,他們被困在一座島上,她半夜被雷聲吵醒,睡不著,他把她摟到懷里,輕拍著她的背,生疏地輕聲哼唱著安眠曲,她的耳朵貼到他的胸前,雙手摟著他的腰,像一只懶懶的小貓兒一樣,聽著他的心跳聲,重新入夢,她很少有這樣全身心都依賴他的時候。
一連幾天的暴雨,連手機信號都慘得可以,他們過得像是與世隔離,他甚至想過,等以后老了,他們兩個就找一座不知名的海島,住進去,朝陽日落,海風銀沙,就算遇到惡劣的天氣,她還可以依偎在他懷里,他唱搖籃曲給她聽。
再后來,暴雨停歇,程瑾川來電話說施燃回來了,他們從島上連夜趕回,一切發生得很突然,也不突然,她知道了他的邵是邵家的邵,其實他沒想過隱瞞,只是她從來不問,他也便心存僥幸,沒有刻意提起。
她知道的時候,很平靜,很平靜地提了分開,他說好。
或許跟他姓邵還是姓什么沒關系,她那樣的性格,真的喜歡一個人,那些陳年舊事的恩恩怨怨或許會成為阻礙,但她不會連試都沒試一下,就斷然說分開。
他見過她亮著一雙盈盈的眼睛,對著一個女孩子練習如何向施燃表白,他第一次知道,那么冷傲的一個姑娘,想著要跟喜歡的男生告白,會笑得那么甜。
她說要在一起,他只當她是愛人不得,心中煩悶無解,而他恰好出現在她身邊,還算能入她眼,她說得很明確,她不喜歡糾纏,如果有一天她提分手,那就是再無可能。
還沒開始就已經想到了分手,這注定是一段不會長久的關系。
她說分手,他便接受,他可以當她的消遣,但不允許自己被當了消遣還去糾纏。
后來妹妹離世,他再沒心思去爭邵氏的爛攤子,索性就直接出了國,出國之前,李沛豐一幫人說要給他踐行,那一晚對過來敬酒的人,他來者不拒,他不喜歡醉酒,極其討厭醉酒帶給人的失控感,他更習慣清醒的掌控,那天是個例外,想借著酒精來麻痹一下神經。
夢里的場景很真實,真實到他第二天醒來,看到干干凈凈的床,有一瞬的惱,他不知道自己在惱什么,是惱春夢無痕,還是惱自己做了那樣的夢,手定在置頂的電話上,遲遲沒有撥出去。
再后來,李沛豐父親病重,他回國探望,在醫院的走廊里,看到她和施燃并肩拐進了一間病房,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看到她從包里拿出結婚證給施燃的母親看,他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可笑到荒謬,也再不想從旁人嘴里,聽到她的一星半點兒的消息。
一斷就是幾年的光陰,他將她塵封在過往里,再沒任何聯系,而現在,他只覺得悔不當初,那天早晨,如果那通電話撥了出去,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