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是分了賞才回來的,她腳程也不算快,故而她回來之后才過去五天,就陸陸續續有噩耗傳來。
如老里正所說,武安縣的兵丁在征發兵中屬于精銳,家家戶戶自帶兵器,而這次的四路軍中,李廣作為驍騎將軍,帶的就是最精銳的一支騎兵。
武安縣里,家家掛白,大多人家是默默辦了喪事,家里哭上幾日,有的能找回遺體送歸的,比死無全尸的多了些安慰。
張老頭強撐著發送了兩個兒子,回來見到院子里拴著的牛,痛哭了一場,他早知道自家的兒不安分,把地換了牛,是想叫他們拉去縣里賣個高價,兄弟倆再分一分,可牛還在,人卻沒了啊
周寡婦失了自家的獨苗苗,她家是少數能有完整遺體送歸的,木蘭不大認識村里的年輕人,但鄰家的周建功是小時候隔著籬笆的玩伴,她記不清他長大的面目,卻記得他小時候常常扒拉著籬笆墻,木蘭木蘭地喚她。
周寡婦拿出家里全部的錢,賣了養了一年的兩頭豬,給周建功辦了全村最體面的喪事,棺槨厚實極了,木蘭幾次想要勸一勸,都被花父按住胳膊,老里正也沖她搖頭,她不明就里,然而等過了頭七,第二天她就明白了。
周寡婦上吊死了。
老里正把周寡婦家的房子和地收歸村里,找了村里年長的婦人來給周寡婦收拾,換上她最體面的一身衣裳,在她兒子的墳旁多了一個矮矮的墳。
上村一般在官吏公文里叫上村,因在河流上游,所以十里八鄉還是給了個更鄉土的稱呼,叫上河村,中村下村也都是這么叫,這次官吏下村,一戶人家男丁多于三個的,都必須要出一個人,除了少有的孤寡之家,三村家家都在辦喪。
老里正是個心眼多的老頭,他提醒木蘭不要招搖,怕這個唯一建功歸來的小子引起群憤,但木蘭看著太老實了,家家辦喪她都去,人看著不聲不響的,并沒有鬧出什么亂子來。
經了周寡婦一事,木蘭還學會盯著那些看起來情緒不對的人家,坐著就是勸,她口才也不好,就是干巴巴地勸,她阿爹阿娘拉都拉不走,最后河上村還是死了三戶人家,都是像周寡婦這樣沒了指望的。
這幾天喪事陸陸續續辦完,木蘭盯上了看著最不對勁的張老頭,每天都來張老頭家坐著。
張老頭氣得腦殼疼,拿著笤帚追著木蘭打,“我老頭子不會尋死覓活的不就是死了兩個沒良心的狗東西嗎我死了,老大媳婦老二媳婦不過了幾個孫娃不活了輪得到你這黃嘴小子來勸滾滾滾”
木蘭一邊上躥下跳躲避張老頭的笤帚,一邊仔細觀察張老頭的臉色,發覺他看著確實比喪禮上有生氣,才松下一口氣來,她年紀小,也不要什么臺階,讓笤帚攆著就往外溜。
張老頭扔了笤帚坐在門檻上喘氣,喘了好半晌,納悶道“怎么一下都沒打著呢”
他倒是不知道,木蘭七八歲就不會挨打了,不是花母不想打她,而是她會跑會躲了,許多人打架都是王八拳對著掄,挨打了才會被動反擊,木蘭則是會觀察對面的舉動,自己提前做出反應。
這一年,大家過得都不快活。
天氣好的時候,木蘭去了一趟林子,砍了些木柴堆滿一面墻,等到木柴曬干,雪也飄起來了,花寶兒和花小妹都守著灶臺,看木蘭輕輕松松地劈柴,每劈一塊柴,小姐弟就一起哇上一聲,仿佛木蘭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花父和花母坐在不遠處,這老兩口已經認了命,左右能給花寶兒留下半個家業,兒子沒長成之前,家里也確實需要一根頂梁柱。
木蘭家院子里飄起雪花,一家人圍著灶臺取暖的時候,衛青忙完了軍中雜務,才準備啟程返回長安,和他同行的還有蕭載。
蕭載跟衛青不熟,他祖上是開國的權貴,酂侯蕭何的苗裔,不過皇帝都傳了數代,蕭載是次子的次子的次子總之是萬年的蕭老二,爵位與他無緣,這么個厲害祖上對他唯一的蔭蔽,就是少時開蒙,少年學成的大小篆文和隸書,還有家族世代傳承下來的許多書籍都對他開放。
至于謀官謀事,別開玩笑了,親戚靠得住,猶如豬上樹,好差事都是主支嫡系搶破頭的,輪到他都是苦活累活,他自己先是找了地方上的小官做,后來做不下去了,沒前途。
據他判斷,天子想錘匈奴久矣,他跳上天子這艘大船,來日未必不能靠軍功封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