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薊北樓。
陳子昂心情煩悶。契丹進犯,他隨主將武攸宜出征討逆,武攸宜輕率而少謀略,他作為幕僚有獻策諫言之責,可對方卻幾次三番置之不理。他今日本還想向武攸宜進言,遣萬人前驅以擊敵,武攸宜不僅不聽,還直接把他將為軍曹
滿腹牢騷無人解,他干脆出來,登臺遣心。好在有水鏡解詩,也可怡情,卻不想蘇軾這句詞直接搔到了他的癢處。陳子昂默嘆一聲,自高臺上極目遠眺,他不知道楚棠所問的那個人是誰,但他覺得他和蘇軾很有共鳴。
“江水之廣闊看不盡,便訴諸于時間之無窮,自是作詩法門。蘇軾只見江水不見英雄,恰似我在這薊北樓上,卻望不見黃金臺上的賢王,可悲,可嘆。”
他感慨著,胸中忽然有無盡滔滔之意,仿佛就要奔涌而出。
不錯,"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在幽州臺歌中的感嘆,竟然在蘇軾的詞句里有微妙的復現。
陳子昂的一腔詩意生生被按下,他他有些喜悅,又有些如鯁在喉,喜的是自己終于也有一首詩傳世了,還順便找到了一個千載知音;鯁的是,他剛剛詩興大發想要吟誦一首,這首詩卻從別人嘴里說出來了
楚棠自然不知道他糾結的心思,接著講到陳子昂登上幽州臺,妙就妙在他寫的從來不是眼前之景,而是心中之象。
如何展現幽州臺的歷史滄桑“前不見古人”,只這一句,他的目光就穿過了千載時光。他望不見的古人,恰恰是那些浪花淘盡的英雄。
“念天地之悠悠”,空間的廣闊換成了時間的渺遠。但陳子昂的意思進了一層,因為他還有一句“后不見來者。”
時間渺遠無情,個體在其中不堪一擊。唯有如此,末了的“獨愴然而涕下”才令人感懷不已。
對接到念奴嬌中,連千古風流人物都能被時間的長河淘洗而盡,真正能留下的又是什么生活在宇宙的闊大面前是如此渺小。一開始,蘇軾就進入了哲學層面的思考,用“千古風流人物”扣住了懷古的主題。
“妙,太妙了”
曹植眼中放光連連贊嘆,他自覺他自己及父兄已經是頗具文才了,但后世的好詩怎么就這么多呢一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就足以讓他驚艷,接著又來了一首登幽州臺歌,時間之渺遠、歷史之悲慨,幾句之間便已窮盡。真是恨不晚生幾百年,與諸才人同游
曹丕的臉上也有所動容,不同于父親的沉雄和弟弟的意氣,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敏感,聽完講解不由自主便低嘆道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
誅心之論了。
曹操整張臉都黑了下去,一拍桌案,咬牙切齒道“閉嘴兩個孽子”
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的曹丕一驚,連忙躬身垂首,一副認錯的姿態。一旁的曹植莫名其妙,他不就是夸了一句人家的詩寫得
好嗎,怎么就孽子了
曹操氣不打一出來,本來,這詞寫赤壁就夠讓他心里不爽快了,結果后面還跟什么淘盡英雄不見古人、宇宙闊大個人渺小的,這不是往他心窩子上戳嗎還是戳兩次。偏偏糟心兒子一個無知無覺,一個還說什么未有不亡之國,氣死他了
曹操把眼睛一閉,蘇軾的詞寫得再好,他都不喜歡,絕對不喜歡
秦皇漢武也覺得有點扎心,時光之嘆會令每一個英雄人物惶恐,他們本想訴諸于神仙丹藥以求長生,可楚棠說丹藥有毒,神仙也不存在,他們只能坐等著被浪花淘盡嗎
太扎心了。
茶樓雅間。
蘇轍看著對面輕笑的兄長開口問道“兄長,楚姑娘與你所想是否相同”
蘇軾神情輕松的向著弟弟舉杯“登臺所見,若只有眼前空間之景,自然不能生出雄視千載的懷古之作。”
蘇轍懂了“登高攬勝,自有不見英雄之慨。”
這就是詩意的傳承與生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同樣的感慨,可以從任何一個文人的筆下傳來,而后回蕩在歷史的空間,令觀之者動容。
“但眼下倒也不必悵然。”蘇軾飲了一口酒,突然又道。
“”蘇轍遞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蘇軾笑得開懷“水鏡連接諸天萬載,此時該是千古風流人物同觀我之詩詞,若是可以的話,抬頭所見,恐怕盡是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