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殿外一片寂靜,仿佛連風在經過這時,都放慢了腳步,生怕驚擾這片凈土。候地,一道人影自遠處慢慢走來,毫不收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兩面宿儺站定在這座朱紅色的佛塔前,微微瞇了瞇眼,嗤笑一聲后,便徑直踏上石階。
一步,兩步,三步
他每走一步,殿前那盞佛燈中的燭火,便跟著搖曳一瞬,殿內的光影也隨之變換。恍惚間,原本平和慈祥的佛像,竟突兀地顯露出幾分猙獰來。
在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燭光大盛,卻又猛地黯淡了下來,像是隨時都要熄滅般。
兩面宿儺。
一直靜坐在佛前默默念經的老僧,輕嘆一身,慢慢睜開眼,念出了來人的名字。宿儺卻沒有理他,只是在殿中到處晃悠了起來,這摸一下,那碰一下,散漫又隨意。等觀賞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悠悠轉過身,正眼看向對方,似笑非笑道
你是良源怎么又老了。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也不過才十余年吧,他怎么看著就像要死了似的。
老僧,也就是良源,面對著宿儺這明顯帶著挑釁色彩的言語,面色不變,只是輕輕捻動手中的佛珠,問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放心吧。”
宿儺靠在佛臺前,聞言輕哂,抬頭看向殿上高高聳立著的佛像。
“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了,這一次來,只不過是重游故土。唔,簡單點說,心情好就饒你們一命。
話音剛落,下一秒,良緣手中的佛珠忽然斷裂。
上等木材制成的佛珠烏黑油亮,散落在大殿之上,發出“登登登”的清脆聲響,順著地面的紋路,向四周滾落。
年邁的僧侶垂目向下看去,那張蒼老又枯槁的臉上滿是溝壑,在燭光的跳躍中,如同枯骨一般。他微不可覺地一頓,緩緩閉上眼睛,似是不甘。最終卻只能搖搖頭,認命般嘆道說出你的條件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兩面宿儺滿意一笑,干脆扯過旁邊的蒲團,就這么大咧咧地坐在良源面前。
頭頂的佛像依舊壯麗而威嚴,但不知為何,其上的金光卻沒
有先前那般奪目,反倒像是蒙上了一層灰似的,黯淡許多。
宿儺抬起手臂,任憑寬大的和服袖子滑落,露出結實的小臂。同時顯露的,還有手腕上那兩圈環狀的黑色紋路。
良源,你親眼見過地獄嗎
他微微瞇起眼,扯唇一笑,森白又鋒利的牙齒,在黑暗中無端顯露出兩分嗜血的味道來。世間有八大地獄,分別為等活、黑繩、眾合、叫喚、大叫喚、焦熱、大焦熱、無間。
其中等活地獄在此閻浮提之下一千由旬,縱廣一萬由旬。墮生此處的罪人,手生鐵爪,互相猜疑忌憚,憑借爪牙殺害對方后,又會皮肉再生,如前受苦,循環往復,永不見天日。而黑繩地獄,在等活地獄之下,縱廣同前。
在這里,地獄中的罪人會被獄卒先以黑繩在身上彈劃,再用斧頭沿著身上的黑繩切割,一切諸苦,十倍重受。
宿儺平靜地敘述著有關地獄中種種見聞,低沉又華麗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回響。
明明是一個作惡多端,殺孽無數的詛咒師,談起佛教典籍中描繪的地獄時,卻異常熟稔,甚至連想都不用多想,那些深奧晦澀的佛教用語,便自然而然地從其嘴中吐出。
殿外天光正好,一門之隔,殿內的兩人,卻被黑暗層層裹挾。伴隨著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聲,宿儺低下頭,看向良源。
對方的眼睛被松弛的眼皮所遮蓋,此時又低垂著眸,看不清情緒,他卻無所謂,只是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卻又不容置喙地說道
良源,我,想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