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年歲漸長,有次受了傷,加上心力憔悴,終于一病不起了,他自請卸甲,回了都城療養,從此再沒穿起過鎧甲。
母親后來替他收了顯龍關,甚至往外擴了三十余里,西邊大片的失地,都重又回了大周。
外祖父欣慰之余,可也曾為母親難過過母親與父親,一路走得甚是艱難,卻仍未改衷心,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誰又不盼著一個英明的君主,如此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雖死而無憾。
嫂嫂嘆了口氣“人言可畏啊,便是你堂兄,如今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稍稍行差踏錯被人借題發揮,打的都是陛下的臉。”
新帝的威望能不能建立起來,便看能不能熬過這段了。
相思也擰了眉“我相信他。”
“你同嫂嫂老實說,陛下是要同你大婚,還是只是迎你入宮。”
相思思忖片刻,其實并不大確信,只好道“若只是為了把我召進宮,大可一頂轎子直接抬了進去,何須費心叫徐將軍去請,又將我安置在堂兄這里,還費心找我回都城的托辭。”
鄭氏只是過于緊張了些,聞言才稍稍放松一些“如此便好,叔父叔母不在了,長兄如父,我和你兄長自是要為你籌算的,咱們家的女兒,不求榮華富貴,去給旁人做妾,是萬萬不能受那個委屈的,便是陛下也不行。”
相思笑了笑,撲進嫂嫂懷里撒了片刻驕“他要讓我給他做妾,那我就一根繩子吊死在他房梁上,叫他以后都別睡安寧了。”
鄭氏嗔怪道“胡說些什么呢哪就到那一步了。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相思扁扁嘴“好了我知道錯了,嫂嫂帶我去看小侄子罷,你瞞得好緊,竟也不給家里捎個信。”
“那時不容易,怕留不住,就沒提,后來日子消停了,孩子也都好幾月了,又覺得不必多言了。”鄭氏莞爾一笑,千言萬語,都隱在話下,按下不提了。
相思一陣難過“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內官徐德萬攬袖給陛下磨墨,兩只綠豆大的眼睛,卻甚是精光四射“陛下這字,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說著,瞧見姌姌二字,不由促狹一笑“陛下是要給祝三小姐寫回信嗎”
李文翾扯了下唇角“她的字,還是孤教的。她小時候,瞧著乖巧又機敏,其實懶怠得很,字寫得歪七扭八的。”
“奴婢知道,”徐德萬瞇著眼,像是想起了那時候,“那時候陛下為了讓三小姐習字,親自給她研磨呢三小姐怕您罵她,寫個字就要看您一眼,瞧著倒是倒是”
李文翾替他補了句“可愛得緊。”
他握著她的手寫字,教她感受提按轉折的力道,她頭一歪,卻險些將腦袋插進他的頸窩里,他斂著眉恐嚇她“不專心寫字,做什么呢”
她有些委屈,低著頭不發一言。
他心中有愧,這么兇,實在不是他本意,是她看得他心煩意亂難自持,心中生了雜念。
于是握著她的手都覺得帶了幾分圖謀,只好松開“自己好好練。”
或許是他真的太兇了,她仔仔細細練了好久的字。
此后更是勤學苦練,因著照著他的字練的,又得他指點,字跡越發像他。
有回被太傅罰了抄,他扔書不干,索性去睡了,醒過來卻見書桌整整齊齊碼著一沓抄好的策論,小姑娘睡得頭扎進桌子底下,他抱著她去書房的榻上睡,蓋了毯子,捏了下她的鼻子,她都沒醒。
那沓策論呈上去,連太傅都沒發現。
李文翾把信寫好了,又起了一封,兩張信箋才寫完,拎起來等它墨跡干透,順便欣賞一番,心道祝相思看了,怕是又要罵他。
他最討厭她規規矩矩扮乖巧的樣子,明明是只小狐貍,瞧她跳腳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