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相思在看話本,那話本講風流天子俏皇妃,念春和聽夏湊過來看,拍著胸口直呼大膽,可現下相思瞧著,他比那話本的風流郎還要過分三分。
“你不可理喻。”相思憋了半天,只想出這么一句。
李文翾點點頭“姌姌說得是。”
從前他說這話,總是帶著些寵溺意味,好似把她當做親生的妹妹看,滿是柔情。
如今卻像是耍無賴,還帶著故意氣她的成分。
相思扭過頭,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
繞過亭臺,倏忽就到了月亮湖,那是上一任屋主挖出來湖,在湖上建了偌大一座水榭,李文翾扯著她的袖子,穿過吊索橋往那邊去。
暮春的夜晚,天寒地凍的,他脫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兩個人相對而坐。
他從懷里一摸,摸出一塊兒玉佩出來。
擱在石桌上往前一推,推到她面前“定情之物,你若再亂送人,我定不饒你。”
兩年前,她還給他的那枚。
“我沒有”相思心道,這賬,是今晚一定要算清嗎
“你沒有什么”李文翾冷冷道,“沒有亂送人還是沒有與孤定情”
相思本來遲疑著去摸那玉佩,從前一樁一件的瑣碎事,全都涌上心頭,這玉佩她保管了八年,在她心里亦是分量不同的,交還回去的時候,她確切也是抱了決絕的心的,皇權爭斗何其兇險,她盼著沒了她這個掣肘,他也更心無旁騖一些。
她是真的希望過他放下她的。
可被他這么一問,那點惆悵都沒升起來,只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一把抓過玉佩塞進衣袖里,悶聲道“你什么都懂,偏還要問,要戲弄我,讓我難堪。”
李文翾好整以暇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懂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妻子要棄我離去,不許我送別,還要交還定情信物。”
“我猜測她是為了我好,可又怕她是真切厭棄我,我日日想,夜夜想,怎么都不想通。”
“我很想念她,早也思,晚也思,睡不下的時候就讓內官研墨,給她寫信,可她連回都不愿回我。”
“后來局勢已平,我坐了這寶座,圣旨一下,天下無不從者,可我還是怕,怕她不愿回來。”
“我走不開,我若出皇城,是要遭大亂的,遣了心腹去迎,又怕不是親自迎她不來,日日盼,夜夜盼,得知她耽擱在路上,夜里都睡不好,總覺得她要逃。”
相思愕然看他,知道他慣會逗弄她,可又忍不住心頭揪痛,忍不住想,自己是否真的做得太絕情了些。
阿兄待她向來情真意篤,明晃晃的偏愛,便是最艱難的時候,也未曾偽飾半分,她卻打著為他好的旗子傷他。
“對不住,我不是”
李文翾伸手,似是想握她的手,遲疑著又落下去,只指尖捻了一點她的袖子“不是什么”
“不是都不是。”相思喃喃,她從來都不想傷他,可到底她是做了,如今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是狡辯罷了,她垂著頭,倏忽不敢看他眼睛,“我其實也后悔的,我在回奐陽的路上,總是做噩夢,夢到自己死了,你我天人永隔。醒來便覺得很是想念你,有時我想,不若就待在你身邊,是生是死都不去想,糊涂度日好了,可我知道我不能。”
相思這次真的掉了眼淚,她抬手抹了一把,頭埋得更低些“剛回奐陽的時候,我也不大適應,奐陽風沙大,四季常有大風天,有一回風太大,樹干都折了幾根,闔府的下人都在忙活,我隔著簾子朝外看,倏忽看到一個很像你的影子,便不管不顧地跑出去,近前瞧見了人,同你差得遠,只覺得自己魔怔了。”
李文翾不說話,只是看著她,那目光里的戲謔都消散,眉心微微蹙著,滿是凝重,倏忽后悔逗她了。
相思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奐陽沒甚么趣味,平素里只能看些閑書解悶,拿起書,又想起我的字是你教的,文章也是你教的,更覺得自己沒出息。你的信都看了,翻來覆去看,想瞧你在那邊過得怎么樣,一切可順利,可字字句句全是哄我開心的,沒一句我想知道的。”
李文翾拳頭攥著,都有些痛恨自己了。
不該逗她吐露心跡的。
他已然是心都疼碎了。
“我想問你在都城一切可好,可還順利,可想著,你既不愿意提,便是不想我知道,我怎好不識趣。又想問你你母后想撮合你和趙家小姐,你倒是允了沒有。可我不過是你口頭上的未婚妻子,做不得數,問了,倒不合規矩,也顯得我小氣擰巴。想跟你講些有趣的事,可我日子又過得寡淡,懸筆半晌,竟是一字也寫不出來。”
李文翾倏忽過去,虛攏著,隔著披風將她抱在懷里,輕聲道“橫豎我是要娶你的,過了庚帖,你便已是我的妻了,便許我輕浮這一次。我錯了,我不該逼問你的,我只是想你承認你心悅我,不想惹你難過。”
相思已經不想推開他了,兩手拽著他胸前的衣襟,把額頭抵在他鎖骨“你真的是太討厭了。”
可那語氣,分明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