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著實沒有什么力氣了。
二人無聲對峙良久,終于,男孩子的雙臂彎了下去。
這一回劍柄磕落在地,竟比上一次發出的聲響還要沉重,太子滿面蒼白,面上亦是一片狼藉。月色涌入窗牖,他眼中眸光劇烈顫抖著,須臾,一直坐在桌案前的男人站起身、朝他走過來。
他的身量高大,走來時,太子煜瘦小的身形籠罩上了一層碩大的影。
男人靴底輕輕叩地,走到太子身前,居高臨下地睨著自己的親生兒子,聲音泛冷
“連劍都握不住,便要來行刺朕,朕給你請的老師,真是教出來了個莽撞的廢物。”
步煜瞪圓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靴子踩在劍柄上,
步瞻低下頭。
他的眸極黑,眸底極深,根本讓人無法從中瞧見他的半分情緒。相反的是,身前之人眸光中情緒洶涌,對方恨恨地看著他,眼中的殺意一覽無遺。
步瞻眸光微凝。
這殺意,若干年前,也曾浮現在他的臉龐上。
那時候他還是個私生子,一個卑賤的、令人感到惡心的私生子。
每當他走到齊府大門,他的生父便會讓人像驅逐野狗般將他亂棍打出去。那時候他還不明白,為什么都是齊家的孩子,有人錦衣玉食,有人卻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生母病逝那天,京都下起了小雪,他抱著凍得僵硬的母親蜷縮在墻角,一墻之隔,聽到從院墻另一端傳來的歡聲笑語。
其實他的生母也不怎么愛他。
她生下他,養著他,卻又怨恨他。她將自己所有的不幸,盡數歸結在尚是孩童的步瞻身上。她生了很嚴重的病,要步瞻去齊府求齊老爺,看著他被打得遍體鱗傷,母親并沒有安慰他,反而以一種怨毒的眼神狠狠地剜他的心窩。
他站在床邊,低著頭,母親拿著一根藤條,邊打邊罵他是喪門星。
母親病逝了,這世上獨剩他一個人,支撐步瞻活下去的,唯有這恨意。
他變得自私、卑劣、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為任何人做付出。伴隨他的,只有漫天的恨意,和對權勢病態般癡狂地追隨,終于,他踩著皚皚白骨,站在整座皇城的最頂端,俯瞰著腳下蕓蕓眾生。
他低垂下眼睫,靜靜打量著身前孩童眼底的情緒,須臾,如同灌輸著某種思想,語氣淡漠道
“你記住,你的母后已經死了。為人君者,當學會無情無欲。”
“倘若我學不會呢”
小孩子抬起頭,滿眼都是倔強,“倘若我不想與你一樣,做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呢”
步瞻神色微頓。
稀疏的冷風吹來,將他濃密纖長的眼睫拂得動了一動。男人面上表情未變,他淡淡地掃了地上橫置著的那把鐵劍,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只平淡無波地留下一句
“再好好練練。”
回到青行宮,已是深夜。
戚卞玉在寢宮內等了太子許久。
步煜自幼沒有母親陪在身側,也不愿喊奶娘伴著,故此卞玉時常留在青行宮里,在太子需要自己的時候靜靜陪伴著他。聽見腳步聲,正守著宮燈的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她從桌案邊站起身,輕聲喚了句“殿下。”
太子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不知經歷了什么。
戚卞玉十分擔心,走上前。
“殿下,您怎么了”
步煜低下頭,沉默少時,忽然悶悶道
“卞玉,你打我吧。”
“什么”
戚卞玉不明所以,“太子殿下,您在說什么”
“我沒有說胡話,”小皇子抬起臉,道,“目無尊卑,以下犯上者,杖三十,罰跪宗祠。卞玉,我今日目無尊卑、以下犯上,你責罰我罷,被你杖責,我起碼會好受些。”
戚卞玉微驚“殿下,您您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