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宮已有許久未操辦過如此盛重的宮宴。
自從姜泠假死之后,步瞻便將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政事之上。他除了上早朝便是批閱折子,不肯給自己片刻停歇喘息的機會。他似乎在用繁雜的政務麻痹自己,即便是一年一次的除歲宴,也讓宮人置辦得十分簡單。
似乎是為了哄姜泠開心,這一回的宮宴辦得極為隆重。
她已有許久未曾參加過這等繁盛的宴會。
酒桌之上,玉盤珍饈,酒桌之側,樂姬美琴。舞娘們舞動著長長的袖子,腰肢纖瘦如柳,直將那絲竹緊緊纏繞住。
這支曲子,名為霓裳,是姜泠很喜歡的一支樂曲。
舞娘們也舞動得十分賣力,與樂聲交相呼應著,讓人連連拍手贊嘆。
這樣一道令人驚艷的風景,步瞻卻無心去欣賞。他的目光盡數凝在身側的女子身上。姜泠正側著臉對著他,鬢發被冷風吹得輕揚。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女人面色平靜,波瀾不驚。
又是一陣細細密密的鼓點,舞娘們的衣袖遽然幻化成五彩斑斕的云絲,又跟著樂聲匯聚成大朵大朵的云團。先前在相府,每逢家宴她都很喜歡看這支舞,
一舞作罷,舞姬們額上掛著汗,朝席上裊裊一福。
就在此時,宴席外忽爾響起一道傳報之聲
“太子殿下駕到”
聞言,在場不少人皆一愣神。
要知曉,過往每次舉辦宮宴,太子煜都是雷打不動的不曾出席。他與圣上關系鬧得極僵,二人平時幾乎都不打什么照面。如今皇帝設宴,太子煜竟然也來了
除了步瞻與姜泠,左右之人又驚又異。
只見小太子一襲紫色蟒袍,頭戴著金珠冠冕,正從轎輦上緩步走下,微抿著唇,朝宴席這邊走了過來。
他尚還是個孩子,身量并不高,身上卻有一種與他這個年紀完全不相符合的成熟之感。
步煜走過來,迎著殿上,撩了撩袍,跪拜。
“兒臣步煜,見過父皇,見過母后。”
今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金光傾灑,落在步煜面上,小孩子低垂著眼,面上不冷不熱。步瞻目光垂下,神色亦是很淡。
男人點了點頭,輕輕“嗯”了聲,示意他入座。
立馬有宮人擁簇著他,于一側坐下。
姜泠面前擺放的,都是她愛吃的菜品。
她執著筷,心不在焉地朝一側的煜兒望去,小太子恰好也抬起頭,清淺的眸光與她對視。只這一眼,步煜的眼神立馬柔和下來,他拿起筷子,用嘴唇隔空朝她喊了句
“母親。”
她的一顆心立馬跟摻了蜜似的一樣甜。
許是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煜兒身上,根本沒注意步瞻給她夾的菜已堆成了一個小小的山包。半晌之后,男人輕輕掐了一把她的手,姜泠這才回過神。
原本面前的空碗,儼然堆滿了
她所有愛吃的菜品。
而一側,
步瞻的碗中仍是空空如也,
他擱下筷子,輕聲道“吃菜。”
這一整場宴席,他都表現得格外溫柔,對姜泠格外百依百順。
小太子攥著筷子,坐在殿下,一雙眼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這一瞬間,好似全部的佳肴美人悉數不見,步煜的眼前只剩下他的母后,和他那名義上的父皇。當他的視線落在那明黃色的龍袍之上時,左右侍奉太子的宮人立馬能感受到,太子殿下的目色變得十分陰郁。可當步煜看見步瞻對他母后溫柔體貼時,他的內心深處又涌現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的心底里竟然有一個聲音,在一遍遍重復著
就這樣,就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一直在一起。
就像現在這般恩愛和睦,舉案齊眉。
與此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冷颼颼地在腦海中響著
步煜,你清醒些,莫再讓那個男人靠近你的母親,莫再給他任何可以辜負她的機會,莫讓他與母后在一起。
畢竟,那個薄情的男人只會一直傷害她。
姜泠自然不知曉煜兒心中所想,她只覺得這孩子今日似乎有些奇怪,除去剛開始抬頭與她對視的那一眼,小太子一直低著頭,看上去心事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