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煜并不打算原諒他。
他也不愿再看那些書,將其扔至一邊兒,別過頭去。
卞玉送來的甜湯很甜,是他一貫喜歡的味道。夜色昏昏,少年天子垂下眼去,看著面前這一碗甜湯,卻是怎么都提不起來胃口。
見他興致懨懨,戚卞玉緩緩走上前。她是在宮中長大的,除了跟著他一同念書,還要與他一同習武練劍。少女雖身形纖瘦,可那一雙手卻極為有力量。她素手纖纖,捧過擱置在桌案邊的湯碗,問道
“陛下,您這是怎么了”
可是又遇見什么煩心事了
戚卞玉知曉,這些天以來因為湘南水災的事,君上在前朝與那些老臣們吵得不可開交。她是與君上一同長大的,甚至還比君上年長了幾歲。如今看著眼前這個衣衫清瘦的少年,因為苛雜的朝政之事忙得如此焦頭爛額,戚卞玉也是說不上來的心急。
她攏了攏衣衫,走上前,舀了一勺甜湯。
步煜本沒有什么胃口。
他方欲拒絕,迎面而來的卻是卞玉那雙素手。少年抬眸望去,正巧望入對方那一雙笑意盈盈的雙眸。在步煜的印象里,他的卞玉一貫都是這樣她溫柔而堅韌,無論自己遇見了什么事、甚至犯了什么錯,她都會安靜溫柔地陪伴著自己,渡過這一道道難關。
看著卞玉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他竟張開了嘴巴,將甜湯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甜湯是卞玉親手做的,清甜爽口,并不膩人。不過少時,滿滿一整碗就這般見了底。回想起今早朝堂上發生的事,他忽然伸出手,將少女纖白的手腕緊緊握住。
“卞玉。”
“陛下,臣在。”
他柔聲,道“明日陪朕出宮一趟,朕想去看看宮外的難民。”
戚卞玉點頭,“好。”
那些難民都是自湘南水災過后,逃往京都的。
那一場洪災,令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步煜一襲紫色的常服,走下馬車。
他的身側,亭亭玉立著一名同樣身著紫衣的少女。二人甫一下馬車,便看見眼前這等令人扼腕嘆息的場景。
那些背井離鄉的、長途跋涉的難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皆是面黃肌瘦、身形嶙峋。
只看一眼,步煜便禁不住掩面。
誠然,眼前場景之凄慘,無論何人見狀,都免不了一番動容,更何況自幼在宮中錦衣玉食慣了的步煜。也就是見到眼前這樣一幕,步煜忽然明白了,他光想著如何去防洪,卻全然忘記了,這些因水災背井離鄉的貧苦百姓們。
少年面上浮現許多愧疚的神色來。
他攥了攥腰際的流蘇穗子。
見他這般,一側的戚卞玉也走上前,輕聲喚了句,君上。
她的聲音極低,低到唯有這風聲,和他們二人才可以聽見。金善寺山腳下已搭建了簡易的難民棚,一間草棚內,已橫
置著兩口碩大的鐵鍋。
左邊的鍋里滿是白花花的大饅頭,另一個鍋中則是那熱氣騰騰的湯羹。
接下來的這幾天,除了日常處理政務之外,步煜一得了空便來到此處,親自為難民們施粥。
每每當他施粥之時,身后總會雷打不動地跟著那名衣衫清瘦的少女。日影煦煦而落,山腳下吹涌起陣陣微風。山風就如此穿過二人的袖擺,粥香中和著花香,向著步煜面上拂來。
少男少女,淡紫色的衣衫交織在一起。
步煜為難民們一勺勺舀著熱粥,也不知有沒有注意到身側的動靜。
戚卞玉半披著烏發,一邊替難民分發著干糧,一邊微微側首,朝身側的男人面上望去。
晚霞翻起紅暈,不知落在何人的臉頰上,一片金燦燦的光影里,少女纖長的鴉睫輕輕顫動著,迎風送來適才在馬車里,她輕柔的聲息。
“陛下,卞玉會在您身后,永遠陪著您。”
這一回施完粥,天色尚早。
太陽還未落山,抬眼之處天際一碧如洗。步煜思忖少時,讓卞玉隨著其余人先回宮。
“那陛下呢”
戚卞玉問。
即便與她分外親昵,但他還是覺得,不應當將卞玉也牽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