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這滿室的喜紅色中,步煜堅定地牽起少女的手。
前來婚儀者,大多都是朝中文武重臣。于那一片片熟悉的面孔中,步煜看到了自己的外祖父。
他是與外祖母一同來的,老人家兩鬢斑白,留了很長的胡須,可看上去仍精神矍鑠。外祖父的胳膊被外祖母與姜衍一同攙扶著,看著他成婚,老人眼眶濕潤,那眼淚亦在眼眶中久久打轉。
步煜抿了抿唇。
他微微抬首,環顧四周。
即便是蒙著一層大紅蓋頭,即便是步煜并沒有開口言明,但戚卞玉也知道,陛下這是在尋找何人。
少年目光朝席間賓客凝望而去。
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尖刀,銳利地劃開那一個個身位,就如此、不留任何遺漏地搜尋了好一陣,步煜還是沒有如愿看到那一對身影。
少年低下頭,有些失落。
像是一只被人丟棄了的、可憐巴巴的小狗。
見他如此委屈,戚卞玉瞧著也心疼。
于是她攥緊了身側少年的手指,以溫柔地聲音喚道
“陛下,吉時到了。”
吉時已到,接下來便是拜堂。
該拜堂了。
步煜垂眸,在心中想。
該拜堂了,該拜堂了。
都到拜堂了。
他們還沒有來。
他們不會來了。
這么重要,這么重要的日子,他們兩個人他的父親母親,都不會來了。
也不知是這滿室紅光映照著,還是他的眼角本就泛著紅。
戚卞玉只感覺到,身側少年的手抖得十分厲害。
他緊抿著唇,盡量不在這等場合表露出半分不適當的情緒,可那只手,那緊繃的手指,卻又在微微打著顫。他隱忍著,將委屈盡數吞沒在腹中,就在其牽著卞玉、欲邁上正殿之時,忽爾嗅到一陣旃檀香。
那極淡的,卻極為熟悉的,令他忙不迭抬首的香氣。
外間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魏都與江南一般多雨水,夏秋之交尤甚。步煜眺目望去,目光穿過重重人群。
只見著于那人影重疊交際之處,正相攜立著兩道極為樸素的人形。那是一對男女,一襲素衣,站在人群最遠處,正在安靜地看著他。
他的母后,他的父皇。
他的母親,他的父親。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二人唇角似乎翹了翹。不等步煜去察覺,那笑容便就此沖淡在這一襲雨簾之中。
他們并未走進坤明宮。
一雙男女撐著傘,站在煙雨朦朧處。有風輕拂,揚起他們的發絲與衣袍。
朦朧,安靜,遙遠。
一時間,步煜的目光也放遠了些。周遭那些喧囂的銅鑼之聲轉瞬不見,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水,寸寸漫過瑩白的宮階。少年的眼前只剩下那兩個人,與這一方明白的、澄澈的天地,目光交觸的一瞬間,他竟不自覺地笑了。
雨水漫天,白霧橫生。
所有的愛與恨串聯成線,都在這一瞬釋懷。
司儀們聲音高昂,歌頌著吉時。椒花一片片,被雨水沖洗得葳蕤嶄新。姜泠攬著身側男人的胳膊,并沒有看完全部的婚儀。就在司儀們再度唱誦之時,一片桃花吹到姜泠衣肩上,素白的衫布洇出一塊極淡的水痕。
不等她側首,已有一只手將那桃花拂去。
“走吧。”
步瞻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太多情緒。
姜泠點了點頭,最后看了少年帝王一眼,與身側之人一同轉身,在這一群賓客們的恭維聲、贊頌聲中遠去了。
煜兒長大了,已能獨當一面,剩下的路,該輪到他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