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王壽中年發福,身形已不似年輕那般挺拔,唯有那張臉還能尋到幾分舊時崢嶸,他大腹便便坐在書案后,幾乎要將王書淮那張紫檀圈椅給占滿,管家立即躬身進來奉茶,將二老爺慣喝的那紫砂壺給捎來,里面正熱辣辣地滾著一壺大紅袍,再給王書淮斟了一杯西湖龍井,笑瞇瞇道了一句,
“二老爺,二爺,請喝茶。”隨后便掩門而退。
王壽本是王家嫡長子,王書淮也是王家正兒八經的嫡長孫,被喚一句“二老爺”和“二爺”,卻有緣故。
瑯琊王氏屹立百年,族中子弟芝蘭玉樹,人才輩出,到了大晉依舊長盛不衰。
先帝初登大寶,王家老太爺有從龍之功,被封王國公,老人家前頭有個少時的青梅竹馬俞氏,乃二老爺王壽的親母,俞氏生下兒子沒多久便過世了。
恰逢德容公主新喪,先帝做主將唯一的嫡公主嫁給王老太爺為妻。
德容長公主前頭也有一個兒子,年紀比二老爺王壽大半歲,又因先駙馬黨附逆犯有罪,長公主做主讓兒子改性王,敘齒第一,便是如今的王家大老爺。
往后長公主與國公爺又生了二子一女,便是王家三老爺,四老爺,與五姑奶奶。
長公主身份尊貴,王家大老爺又長袖善舞,在國公府混的如魚得水,儼然有長兄之姿。
倒是襯得自小沒娘的二老爺王壽有些懦弱無能。
二老爺上頭被沒有血緣的長兄壓著,下頭還有幾個金尊玉貴的弟弟,他夾在當中快成了個隱形人。
直到王書淮出生,這位正兒八經的王家嫡長孫很有先祖遺風,性情溫雅,出類拔萃,摒棄家族蔭官,一心科考,最后大放異彩,成了當朝狀元。
讓二老爺頗有幾分揚眉吐氣。
他坐在書案后,看著年輕矜貴又風采斐然的兒子,眼底不由露出自豪,只是想起大選的事,眉頭微微皺起,
“昨個兒我在西廂閣喝酒,遇到吏部的權大人,說是各部堂官都相中了你,有意叫你去自家衙門觀政,但權大人說了,最后定下哪家還得看長公主的意思,淮兒,你想去哪部要不要為父進宮一趟,托你祖父給長公主陳情”
德容長公主雖已出嫁,卻不住在公主府,只因奪嫡時,輔佐今上殺出一條血路,今上格外敬重這位妹妹,一應朝政皆問過她的意思,故而長公主這么多年常居深宮,極少回府,國公爺愛重妻子,大多時候陪著她,逢年過節方回府中含飴弄孫。
王書淮去哪個衙門上任,這等末節小事本不可能驚動皇帝與長公主,一來王書淮身份尊貴,二來,王書淮身份特殊,畢竟不是長公主嫡親的孫子,萬一長公主別有深意,朝臣還不想得罪這位呼風喚雨的巾幗女英。
王書淮聽了這話,臉色沒有半分變化,俊美的臉浮現一抹怡然,“父親莫慮,您去陳情,反而將事情鬧復雜,顯得沒事尋些事來,長公主定下哪兒,兒子便去哪兒。”
王壽深深看了一眼兒子,他今日穿著一件密瓷色的直裰,腰間懸著出生時長公主賜給他的那枚和田沁玉,這樣的顏色并不出挑,換做旁人怕是要被壓得黯淡無光,穿在王書淮身上卻不同,他氣質過于卓越,神情冷冷淡淡怡然清定,反而將那顏色襯得有幾分仙氣。
若兒子真是那種任人擺布的倒也簡單,就怕不是。
“你可別鬧出事來。”
王書淮垂眸不言。
二老爺癟了癟嘴,又瞥了從容淡定的兒子一眼,輕哼幾聲。
罷了,他也幫不上忙,任由小狐貍自己去折騰。
二老爺不慣操心,很快將煩心事拋諸腦后,反而是盯著王書淮問道,
“昨夜歇在你媳婦那”
王書淮神色微微一怔,他是個極為專注的人,一心都在謀前程忙朝事,若非父親刻意提醒,他差點忘了昨晚的不快。
對上父親略有幾分戲謔的眼神,王書淮無語,他從不在家長里短多費口舌,神色不變道,
“是。”
一副不愿父親多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