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還劍領他下去了。
林叔勸道“裴郎君,這樣恐怕不好吧要是少主人回來”
“我等她回來。”裴飲雪低頭繼續翻看農書。
他如此堅決,林叔也無可奈何,自從薛司空回來,他不再負有看顧照料薛園的責任,便退回了一個有顏面的年長奴仆的身份,轉而出去了。
隨后,一個穿好衣服,頭發也被還劍幫忙束起來的綠眼男奴出現在他面前。加央對裴飲雪的吩咐十分老實謹慎,生怕得寵的郎君一鬧,主母會把自己送回去他說了不該說的話,送回去就是死路一條,別無他選。
裴飲雪上下考量片刻,輕聲問了他幾句話。譬如薛玉霄是怎么認識他的,又跟他說了什么加央磕磕絆絆地回答完了,見面前的裴郎君露出沉思之色。
薛玉霄雖然只問了兩個問題,但她的目的并不難猜。裴飲雪大概意會到了,他伸手按住胸口,從方才開始便像是被攥緊掐住的尖銳疼痛慢慢消去,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感覺酸澀之意猶在咽喉,但起碼情緒舒緩了很多。
裴飲雪道“還劍,你帶他干點輕活兒,不要讓他跑得太遠,就在院子里待著。你們都先下去吧。”
加央沒有受到為難,他并不在乎什么“西院”“東院”的,只要不挨打就已經很好了。男奴跪下磕了個頭,跟還劍一起離開。
兩人走后,室內又變得十分安靜。
裴飲雪繼續看汜勝之書,前幾日園中督建工程的管事過來,跟他說廊橋后面有一塊地,薛玉霄親口說要用那塊地種些糧食,比如粟米、菽、或是小麥,不知為何,她對京兆肥田的糧食產量很不滿意。
她既然在意,裴飲雪自然也跟著有所留意。
民以食為天,農學的地位十分尊崇,但目前的耕作模式還沒有達到特別嚴謹的精耕細作,種子的選育也并不成體系。裴飲雪在河東曾經聽聞過一種小麥的種子,比平常糧食多出三成的收獲,幾經尋覓,終于找到但河東跟京兆氣候和土壤不同,他也不確定是否能在這里栽培成功。
今年末培育土地、明年初耕種,至秋收獲,如果成效斐然,那么到明年冬日,即可從中選育出更出眾、產量更高的糧食種子,在薛氏的部分田莊上推行。
除管理內宅外,裴飲雪最近就是在做這些事。農書里所寫的穗選法、桑苗截乾法,他都已經親自到田莊上去驗看過,完全可以實行。
秋風漸涼,吹起他身上寬松長袖。裴飲雪重新蘸墨,在紙上將要點記下來,他寫著寫著,字跡便悄然偏移,從嚴謹樸實的農書今釋,硬生生蹦出一個“霄”字。
裴飲雪動作一滯,面無表情地對著紙張,抬手要將這個字勾掉。但這支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好用起來,只是將此字圈起,卻不忍有半分勾抹。
難道愛屋及烏,真到如此地步嗎
一定是筆不好用。
裴飲雪放下狼毫,從筆架上選了一只,才蘸墨欲涂,手就又軟了,盯著這個字毫無意義地看了半晌,忽然有些生氣,自言自語道“想必歸來又是一身濃香,連我在側都有人投懷送抱,何況我并不日日都跟著你”
他干脆不再管這個字,繼續寫下去,心中卻想“招蜂引蝶、處處留情,你長成這么溫柔可親的樣子,就算沒有那個意思,眉目也可以傳情了,多情之人反而是個木頭腦袋,連我都為那些小郎君們”
他頓筆,心道,可憐他們做什么還是先可憐自己吧。
裴飲雪定了定神,對自己道不許再想,隨后一低頭這頁紙已經不能要了,薛玉霄三個字就堂而皇之地擺在上面,炫耀似得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