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此刻意會不到這種趣味,只能感知到裴飲雪的指尖如一條極細極緩慢的游蛇,冰涼涼的,纏繞著她的指節,在她掌心寫字回復“常常吵。”
薛玉霄心中一跳。
“只有你不知。”
他指尖愈發地輕了下去,讓她辨識字跡略有些困難。這種模糊的癢簡直要從肌膚滲透到血管里、再沿著血脈流進去一樣薛玉霄的心都跟著微癢了一下,她立刻凝神斂思,不在祝忘之面前露出半分異樣,開口道“詩文極好。只是望清輝的身份,恕我還不能告訴你。”
她聽了也不十分失望,像這種隱姓埋名的撰文者多著呢,珊瑚主人不就是一個例子
“今日前來,我也并非只有引薦一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委托祝娘子。”
祝忘之略感興趣“你說便是。以你的神通廣大,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薛玉霄道“我與一個人有過節,如今探知她常常前往柳河尋歡作樂,只是掩藏身份,不能搜尋,所以
想委托娘子能否透露此人在花舫常居的屋室、以及她平常前來的規律,我有要事須辦。”
祝忘之沒有問這個人是誰,先是道“按照柳河的規矩,士族女郎暗中前來游玩,我們并不能深追她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告訴你不過,你要是有過節,我可以幫你”
她沉吟了片刻,周身的氣質忽然變得極為鎮靜平和,“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薛玉霄聽出這話語背后的意思。
她道“我還沒有說這個人的名字。”
祝忘之道“只要她欠了一筆風流債,我便為小郎君討之。”
薛玉霄眉峰微攏“聽起來這不像是你第一次做這種事。”
祝忘之微笑道“不過是歡場之中格外能引人忘情,而忘情者最易惹出禍事所謂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她站起身,從堆疊得滿滿當當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畫集,隨手翻開,里面居然是各種達官顯貴的名諱和畫像,旁邊還記載著與她們相好的倌人是誰。
她道“既然是你開口,我可以不從中取利。不過,她如果專一深情,從沒有做過背恩絕情之舉,我便不能違背我的良心和道義,那時就請你另覓他法吧。”
薛玉霄道“那說明她雖然貪歡,卻修有德行,命不該絕。我自然不會為難居士。”
祝忘之翻閱畫像,留意著薛玉霄的眼神,見她見到一人時忽然抬眸,便停下手,在書案旁取出那支被墨痕銹干的筆,很勉強地蘸了蘸硯臺余墨,把畫像旁邊的名字劃去。
筆尖分裂成幾個叉,墨跡也跟著粗糙雜亂,將名字斑駁得覆蓋住了。
從蝴蝶居士院中出來,回到馬車上時,薛玉霄還在凝神細思,略微有些走神。
裴飲雪給她倒了一盞茶。
薛玉霄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忽道“她的反應并無表演偽裝的痕跡,這是趙中丞引薦給我的人,應當不至于是袁氏報復的圈套。此人的性情有些離奇,凡事任情而為、率性而作,但我們的交情只在風月故事之間,把這事交托給她,風險是不是太大了”
裴飲雪道“你看見她室內屏風上畫著什么了嗎”
薛玉霄搖頭。
“是出游踏青圖,畫上是一男子,在春日中捉到一只白蝴蝶的情景。”裴飲雪說,“旁邊字為,記亡夫梁氏昔日在會稽郡中同窗共游,憶其被迫改嫁受世俗逼壓而死,離恨久長,痛、痛、痛。”
三個痛字,在他口中的語氣極平淡,但薛玉霄卻立刻共情到一股翻騰不斷的絞痛。她下意識摁了摁心口,望著裴飲雪的面容,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她一生問情,身為情癡者,不會被普通的功名利祿所收買你細心到這個地步我竟然沒有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