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垂眸道“他未必那么有把握,卻能坦然處之,珩兒比來有愧。”
王秀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將掌心按在他的肩上“你一心仰慕她,別無他念。為娘知道你是個固執的人,若是薛玉霄真有此意,哪怕只是一點點,娘也愿冒險為你爭取。但眼下情形如此,我兒還需早做打算。”
王珩心中一沉,望著母親斑白的兩鬢,喉間微酸,道“請母親示下。”
丞相道“她對你沒有婚姻之意,卻能如此為你著想,薛澤姝有一個好女兒啊待班師凱旋,你們便拜為姐弟,你若愿意,娘就做主為你招贅,讓你生的第一個女兒姓王,以繼家業。要是你不愿意”
她其實知道王珩不會愿意的。
“就拜入觀自在觀修道,束頂戴冠,立下此身再不婚嫁之誓,以男子之身承襲祖業。”她語音微頓,又看向王珩,“家業繁重,我怕你身體不能撐持,我在時,眾人懼我,不敢多言。待我去了眾多親戚覬覦財產,未必管用,恐怕只有你姐姐疼你,幫你打算。”
這里說得便是“義姐”了。
“她還年輕,卻已經有能力撐住世家豪族的門楣。你有一概不能打算考慮的事情,可以讓她幫你。”王秀說到這里,沉默片刻,又道,“我平生清正,沒想到也有一日要利用別人的愧疚之心以自謀,正因薛玉霄不能答應你,她反而會待你很好。薛澤姝雖然固執、狂妄一些,但為人正當,從不行卑鄙之事。”
王珩的手握緊衣衫,指節泛白。他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濕潤,低聲說“娘親這樣為我計議謀劃、寬宥孩兒的反骨。我再行勉強之事,就是不孝了。”
他俯身向母親叩首,道“母親與她的這番苦心,珩兒都能領會。”
王秀感嘆道“往后的歲月還長,我不能保護你太久。你要聽她的話,珍重身體,才可等到三春柳發之日啊。”
說罷便起身,走出了院落。
她離開片刻,院落里的燈火便熄滅了。那架琵琶被束之高閣,藏在了極深、極深的地方。
與此同時,如意園。
“公子,夜深了,怎么還不睡”還劍抱著一床新洗了、熏好香的厚被子走過來,蓋于榻上,“您還在想少主母今日的家書”
燭火搖動,映照著裴飲雪的臉龐。他眉目清冷,墨眸幽然,雖在暖室之間,卻不能掃除一身微寒的孤僻離塵之氣。窗子沒有關嚴,將燭焰吹拂得動蕩不安,輕輕晃動。
他的睫毛很長,燈下落影如扇。分明是一張很冷靜、疏離的面容,望著窗外明月的視線卻有不盡相思纏綿之情。裴飲雪略微抬手,月光便徐徐地落在他掌心。
“我們家少主母待外人倒有分寸。”裴飲雪輕聲道,“正因她太有分寸,竟一個字也沒有留給我。難道我在她心中有這么大度”
還劍愣了愣,小聲問“公子,少主母不是盼你珍重么快別吹風了,仔細凍著。”
裴飲雪不能明言,抬手關窗,又望了一眼滲透窗紗的月光,輕嘆道“好吧,我就當她也祈我之珍重了。她這個人總是這樣一見薛侯終身誤。”
這是近些時候在京兆流傳的歌謠。
他抬起手,將桌案上的另一封信件放在燭火上燒了是裴氏主君欲嫁嫡子,寫信請他探看口風的。滿篇的宗族之情、整紙的長輩道理,自恃身份,寫得滿是架子。
信紙燒成灰燼,落在燭臺上。裴飲雪松開手,用一支簪子挑滅了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