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城隍廟里的神像,一次做不好,便用錘子盡數打碎,加水和泥,重新再捏。他可以心無旁騖,重復枯燥乏味的事情千千萬萬次,直到神像成型。
溫連死后,為了復活溫連,他也可以割開自己的手放血,不怕疼,也不怕累,足足寫滿九萬八千張符紙。
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認定的人絕不會改變為此他可以付出漫長的時間,無數的精力,或是慘痛的代價。
如果他是小紅,在一個從小不被愛,不被信任的環境里長大,興許也會變成這樣。
小紅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至少現在沒有,甚至看起來偏執到有些笨拙。
溫連看著他提筆寫字時認真的神情,抿了抿唇,終究忍不住打斷他的動作,低聲道,“殿下,本堂課要講的古文你可學會了”
他忽地點名,諸位皇子以為是溫連刻意發難,都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看向崔晏。
“祝勇刺字明志的文章,孤清晨已經背過學會了。”崔晏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講起古文,“古傳澤州安縣有一名叫祝勇的富家弟子,行事浪蕩,為安縣四害之首。
眾百姓多年受祝勇折磨,苦不堪言。后有一名教書先生路經此地,知曉祝勇此人爭強好勝,與祝勇舌戰交鋒。
祝勇不敵他口舌伶俐,氣急嘔血,暈厥過去之后,眾人群起而攻之,任他求饒也不管不顧,險些將祝勇打死。”
溫連愣了愣,翻開書里夾著的任務紙。教案的確講得是祝勇刺字這一段,崔晏分明一個字沒聽,一直低頭寫字,怎么記得還這么清楚。
他不知道的是,崔晏每日清早都能通過另一張任務紙,得知他每天要教的內容,仔細看過兩遍便都學會了。
溫連微微蹙眉,不大相信地繼續問,“那后面呢”
“后來祝勇病愈,悔不當初,決心要拜此教書先生為師,誓要好好讀書,重新做人,于是敞開后背衣衫,讓先生使匕首在背上刺字以明志,先生便刺了一篇向學詩。”崔晏緩緩說罷,唇角微勾,低低道,“這篇向學詩,太傅可還需要孤再通背一遍”
溫連“不必了。”
溫連此刻算徹底明白了,他可不是亂背的,他是有備而來的。
崔晏抬頭看向他,輕輕道,“太傅,可是我背得不好”
溫連敷衍,“挺好的。”
聞言,崔晏垂下眼睫,繼續開口,“學生對這篇古文感悟頗深,可否請太傅放課后來清寧宮一趟,與我探討”
聽到這話,溫連微微睜大眼睛,剛想拒絕,就聽在他一旁的崔
清先他一步,冷冷開口,“皇兄,太傅這兩日教學疲累,是否應該讓太傅在放課后好好休息,而非一再纏著太傅到清寧宮去。”
聽到他開口,二皇子崔穎也緊跟著道,“是啊,雖說太傅是太子之師,但畢竟父皇命我們一同旁聽,也算太傅的學生,哪有只教皇兄的道理。”
崔穎年長,本是皇子里最有可能被冊封太子的人選,結果被從幽州回來的崔晏橫插一腳,與崔清斗了多年,什么也沒撈到,自然心中早有怨氣。
聞言,崔晏默了片刻,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抬眼,看向溫連。
對視上目光的剎那,崔晏定定地望了他一陣,而后似是十分失落地挪開眼,緩緩撕碎書案上的字紙,聲音很輕,“那便算了。”
那眼神讓溫連本來差點脫口而出,想要拒絕的話,一瞬間噎了回去。
他不是看不出崔晏的處境,崔晏雖是太子,四周卻虎狼環伺,爭先恐后地想要借機將崔晏從太子之位拉下來。
這段日子,小紅付出多少辛酸才走到這里,周遭卻連一個知心得力的人都沒有。
良久,溫連在百般糾結中,低聲開口,“我會去的。殿下好學是好事,應當嘉獎,臣身為太子太傅自然要盡職盡責。”
話音落下,他清楚看到小紅眼底似乎微微亮起了一簇微光。溫連輕咳了聲,避開不看崔晏的眼睛,耳尖卻不由自主地稍稍泛紅,“辰時二刻,清寧宮見。”
崔晏笑了笑,“好,學生在清寧宮,恭候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