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自從高祖劉邦算起,大漢的每一任皇帝幾乎都有過廢子、殺子的前例,皇權的交接更迭之路從不太平。
高祖厭棄原配之子劉盈,欲立劉如意為太子,雖然他最后放棄了這個決意。
孝文皇帝雖然早早立了劉啟為太子,但他莫名其妙消失、史書不見姓名的原配、和四子的死因成了一個永遠的謎團。
孝景皇帝更是為了阻止梁武王成為皇太弟,先立了工具人長子劉榮,又在劉徹長大后先廢后殺了他,改立劉徹為太子。
雖然先祖的名聲斑斑,但在現下的漢武朝中,如果有人預言,日后陛下和太子殿下會父子相殘、牽連朝堂半數人,一定會被人指著鼻子說是“異想天開”。
因為劉徹,他實在太寵劉據了。
作為劉據千辛萬苦才盼來的長子,劉據甫一出生就被作下皇太子生賦和立皇子禖祝,定下了他大漢太子的命格。
連生二女、停在夫人位份的衛子夫也在從此母憑子貴、加封為大漢皇后。
更遑論,遠在北方的匈奴戰場上,衛青更是直搗龍城、滿門封侯。衛氏的如日中天,也將東宮的地位拱衛得愈發穩固。
以至于,當愛妾王夫人為二子劉閎求來洛陽的封地時,劉徹都不肯準予,而是將之改封齊魯一地。他所在意的無非一點,兄弟們太過顯貴,有礙太子獨一無二的尊榮。
元封、元狩年間,幾乎人人都覺得劉據將是大漢有史以來地位最穩固、交接最平滑的一位太子,就連劉徹自己也是這么覺得。
所以劉徹以夢境的形式看到巫蠱之禍的預演時,才會那么接受不了。
但此刻,他方驚覺,當霍去病緩緩吐出“父子相殘”時,口吻竟無一絲波瀾。
“去病,你”
劉徹瞳孔微震,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深深地緊閉上。他有心想問些什么,又怕得到的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但霍去病好心地幫他補充了后半句。
“陛下莫非想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燭火映在年輕將軍的眼底,在漆眸中幽幽飄搖著,煞是蠱惑人心。
父子相殘、兵戈相見。
天平的兩端,一端是于他恩重如山的君父,一端是他的手足兄弟。
分明是敏感到了幾點的話題,霍去病卻眼瞼微微下垂,流露出一絲漫不經心來。
他偏過頭去“猜到的。能令陵月未雨綢繆到如此地步的,也就是據兒罷了。”
霍去病很早以前就知道,江陵月身懷不可說的神異。要么能洞悉他人的命格,要么是能看清未來之事。
不過,霍去病也猜得出來,陵月大約是黃老的信徒,信奉所謂“道法自然”。能讓她記掛在心上的,也不過寥寥幾人。
他若隱若現的死期、舅舅不算康健的身體、還有匈奴族群的存亡
唯有這些,才能贏得陵月的垂目。
除此以外
,譬如李廣、李敢父子二人,她大約是知道他們的下場不算好,卻沒有刻意點破,讓這一對父子得到了應有的結局。
而在陛下的孩子中,能讓江陵月記掛在心上的,也就一個據兒和劉閎。劉閎區區一個諸侯王,遠遠不夠“相殘”的地步。
另一個主人公是誰,自然明朗。
“那你既然知道了,有什么想說的嗎”
江陵月使了個眼色,意有所指道。
連她都看到了劉徹難得魂不守舍、糾結難安的樣子,沒理由霍去病看不見。
哎,可憐的豬豬陛下被系統劇透了歷史,又從她這里確定了未來的真實性,估計正在懷疑著人生呢。
憑他現在對劉據、對衛氏的重視和寵愛,大概想破腦袋都不不明白,未來的自己怎會走上殺子、殺孫的道路。
而且,他估計還在暗自糾結,去病知道了這件事,又會站在哪一邊呢會不會怨怪自己無情無義,以至于君臣從此離心
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劉徹就像父母離婚想爭奪撫養權,擔心孩子偏向另一邊,所以半晌都不敢開口,生怕聽到不想要的答案。
思及于此,江陵月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了起來。即使在這個萬分嚴肅的場合,也怎么壓都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