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時昌眼瞼顫動,兩道淚痕驀然從臉上滑落,他抬起袖口抹了抹臉,眼睛仍舊睜得大大的,望著君子端方的鄒顏明。
兩者面面相覷,不知過去多久,安時昌站起身,閉上淚流不止的眼眸,向著鄒顏明深深鞠躬作輯“學生,拜別先生。”
鄒顏明坐在地上沒有動作,血紅的眼里充斥殺意,卻又有短暫的平和閃過,兩種極端的情緒互相廝殺著,最終,血紅逐漸消退,挺直的背脊也倏然放松下來。
他微微仰頭望著安時昌,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又似乎毫無情意。
當安時昌抬頭再次看向鄒顏明時,鄒顏明雙唇微啟,似乎要說什么,到最后,安時昌所聽到的只有“安好。”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殺人誅心,鄒顏明猶如一陣青煙般,走得出乎意料的平靜。
與其給安時昌留下癲狂的負面印象,鄒顏明這樣平和的離去,無疑在安時昌心里留下了更加不可磨滅的印象。
當一切怨氣都被安時昌逼退,薄霧里悠然出現一道龐然大物的身影,安時昌留在此地的最后一眼,看到吐著蛇信的巨大雙角蛇俯視著他,那雙冰冷的獸瞳恢復了理智,其中滑過一抹悲天憫人般的嘆息,以及一聲簡潔的“多謝”。
安時昌的魂魄重新回到本體。
他頭暈腦脹,身體仿佛被抽空,撐著身旁的桌子才堪堪站穩,還未抬頭,人便被一股力量推離了客房。
安時昌愣怔站在砰然關上的門前,聽到夏舟仙道“安小公子,回去吧,我們書院再見。”
他還想問林仙長是否收到了福報,夏舟仙卻不耐煩道“再不走,休怪我出手咯。”
安時昌連忙應了聲“是”,兀自站定了好一會兒,恢復些許體力才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客棧。
晚風吹在臉上,吹干了少年書生的淚痕,飛奔的速度逐漸放緩,變成慢慢踱步,回到鄒家時,他站在鄒顏明房門外,推開門扉,只余一室清冷。
之后,安時昌倚在鄒顏明床榻上和衣而眠。
這漫長又短暫的后半夜,他做了個夢。
夢中,他身著寬袍大袖的精致衣衫,端坐星辰之上,從水波中望著下界的精彩紛亂,聽著那些拜他的人稱他“文曲星君”。
身為文曲星君,只要是科甲名聲、文墨官場、功名、文雅風騷,他都要管。
然而,許是看多了官場爭斗,越發覺得心空空如也。
再如此下去,可能某日就要行將踏錯,走上那些入魔的仙人道路,極其不利于修行。
深思熟慮后,他去求見了高高在上的帝君。
帝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仿佛要將元神碾碎的力量鋪天蓋地襲來,道他身為上仙卻將生出心魔,實在是脆弱,枉為真仙。
所謂真仙,是仙界降生的仙人,光是這個身份便高修界飛升上來的仙人一等。
他匍匐在地,聲音艱難地從唇邊匯聚。
他求帝君,道他意志不堅,故而更要下凡,以身歷劫,即便只余痛苦也好過走火入魔。
帝君單手支頷,漫不經心卻又不可一世道“準了。反正仙界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他趴伏在地,銘感五內“多謝帝君。”
窗外的鳥唧唧喳喳,祥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