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到此,月池立時由咄咄逼人轉為垂眸不語。李龍看著她烏黑的發頂,只覺她實在冥頑不靈。他怒火中燒,卻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簡直混賬你再如此作為,我也不必再替你遮掩,索性告訴爹去,屆時看你有甚好果子吃”
“再好不過了。”月池抬頭的一瞬間,已然是淚眼婆娑,淚珠順著她青紫紅腫的臉頰上滾落,更顯楚楚可憐,“連家中一個下等奴才仆都敢這樣羞辱我,我活著還有甚趣味”
羞辱二字一出,在場之人都是悚然一驚,李龍忙捂住她的嘴,額頭都沁出汗水。舒芬憶起李龍所說的家丑,已覺窺到了真相的邊緣。可這丑未免太大,事關女子名節,他立刻提出告辭。誰知這李家大姐竟然如此大膽,她一把扯下李龍的手,朗聲道“捂什么了,事到如今,我還懼失這點顏面嗎。”
她指著豐安,嫌惡道“實話告訴哥哥,這廝今晨意欲闖入廚房對我無禮,我驚惶之下,以沸牛乳潑他,他惱羞成怒,這才打了我。”
李龍固然因豐安膽大妄為而憤怒,但是當著舒芬的面,他心里更多是尷尬羞惱。他忙拽著月池往里屋走,月池瞥見了舒芬震驚的臉色,繼續道“我在這家中已輕賤的如鞋底的泥一般,只因三年前我不愿被他賣到煙花之地去,換錢供他還賭債。我雖是女子,但也知氣節二字,不過就是一死而已,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舒芬大為震撼,他抬頭正對上月池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是,她眼中并無快要燃燒的憤怒,而是同將死之人一樣,失去了一切生機。他就這樣定定與她對視,直到李龍摔上的房門,隔絕出兩個世界。
李龍已然氣得面如金紙,他喘吁吁地指著月池,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月池瞥了他一眼“哥哥休怪我讓家里失了顏面,里子都要沒有了,還要什么面子。爹只有哥哥一個兒子,而哥哥素來看重我,是以豐安在哥哥處受了氣后,也只敢到我面前言語調戲侮辱,可今日,他卻敢直接動手,你難道沒想過,他這熊心豹膽是從何而來的嗎”
李龍還沉浸在羞惱之中,沒好氣道“他無非就是鬼迷心竅,我這次重重罰他,他必然不敢了。我看你也是瘋癲了居然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了出來,你還想不想嫁人了”
月池沉聲道“哥哥,你糊涂啊。我看他鬼迷心竅是假,狗仗人勢才是真。”
李龍嗤笑一聲“他無非就是仗著爹。可我們都是爹的親骨肉,難不成爹還會偏幫他這么一個奴才”
“爹自然不會偏幫奴才,可是,皇帝重長子,百姓愛幺兒。豐安這般張狂,倒讓我有了些擔憂”月池意味深長地看著李龍,“若真是如此,那只怕你我兄妹再無立錐之地了。”
李龍驚駭莫名“你這是什么意思,幺兒,你是說小桃紅有了身孕”
月池垂眸,佯裝懊惱道“我也只是聽豐安說了一嘴,說是等小桃紅進了門,必會好好整治我。她那般出身,若不是懷了身孕,憑什么進來。再加上,我聽婆子們說,三年抱倆,他們在一處,滿打滿算,也有三年多了吧。”
此間男子,要么汲汲于功名,亦或是營營于錢利,眼睛長在頭頂上,何曾想過這些庶務。昔年,李大雄提出要將小桃紅接進家來,給她名分時,李龍堅決反對,因為未來的官老爺怎么能有一個妓女出生的母親。李大雄被迫妥協,而李龍也自覺不孝,所以并未阻攔他們繼續交往。
一男一女,日日廝混,李龍居然從來沒想過,可能會給自己添一個兄弟出來。月池與小桃紅雖是想到了,可她們為什么要說呢小桃紅需要揣上一個寶貝蛋來作為進李家大門的籌碼,而月池則需要一劑強有力的矛盾催化劑。
月池冷眼旁觀,李龍生得端正清秀,何曾像這般咬牙切齒如夜叉降世。刀不是割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知道剜肉刮骨的感覺。一旦觸及自己的切身利益,就算再懦弱的人,也會立刻采取行動。月池眼看他腳如注鉛走將出去,厲聲讓眾人把豐安潑醒。她低下頭,嘴角終于浮現一絲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注參照金瓶梅,明代仆役稱呼男主人為爹或大爺,正頭夫人為娘或奶奶,年輕男性被稱為哥、哥哥,年輕女性則被稱為姐、姐姐。
舒芬是歷史人物,本是南昌府人,為情節考慮,這里對他的出生地與家世都做了修改。
路引一段引自明代信牌信票和路引的考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