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朱厚照的登基,他們辦公的地點,由端本宮移到了乾清宮。弘治帝多年勤儉,又溺愛兒子,是以乾清宮的裝潢竟然比端本宮還要老舊簡樸幾分。朱厚照昔日等閑待之,直到山陵崩,徹底失去,方知感念孝宗的恩德,時時感傷,所以這里的器物都未移動更換過。
月池此刻就坐在半舊的白狐皮坐褥上,捧著茶盞,道“那便不賞吧。”
正滿腹怨氣的朱厚照一愣“不賞”
月池點點頭看著他,他的神色在短暫的空白之后,尷尬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他左手握拳,清了清嗓子道“朕不過抱怨幾句,你倒都當了真。這,完全不賞,也是不行。”
月池在心底哼了一聲,腹誹道“看來還沒完全昏了頭。”正這般想來,就聽朱厚照道“朕想,只賞往年的一半,然后另一半銀兩用來修繕貢院。”
月池的動作一頓,難得真心實意道“圣上英明。”
新帝登基加恩,說到底就是為了收買人心,而再也沒有比修貢院更一本萬利的買賣了。貢院的破舊糟糕是出了名的,往年甚至有考生因太冷,突發急癥,死在考場。歷代君主高居廟堂,對此事一無所知,至于高中的官員或許是出于“我吃過的苦你也得吃”的想法,也并未提及。親身經歷的朱厚照開辟先河,無疑會受到更高的贊譽。并且,正因底子太差,朝廷只消稍稍修繕,讓考生舒適一些,就能輕易獲得天下士人之心。
朱厚照笑道“你也覺得甚好”
月池頜首“這是當然,不過,臣以為,既然您要賞,就不如全賞。同時對貢院進行修繕。”
朱厚照面上的笑意凝固“何須如此。”
月池明了朱厚照的意思,他覺文官滿口仁義道德,自己又是拿這錢做善事,當然能堵住他們的嘴,無人敢說三道四。可這不是說不說的問題。月池細細的斟酌言語,這是第一次君臣沖突,她務必得選好站位,既不能讓朱厚照以為她起了外心,又不能讓矛盾顯露到明面上。沉吟過后,她方道“您是否聽過,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俗語。”
朱厚照嗤笑一聲“黃鼠狼不是吃雞的嗎它給雞拜年做什么”
月池不由莞爾“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正是因為想吃雞,所以才需先示好降低雞的警惕。拜年的這一過程,是必不可少的。”
朱厚照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你竟敢拿黃皮子來比”
月池擺擺手“臣可并無此意。說來,黃皮子此物甚是靈巧,它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道理,一決定示好,就會一次做到位,若是遮遮掩掩,半藏半露,必定會讓雞心生警惕,屆時,所有的努力,都白花了。”
朱厚照偏頭看著她,爾頃道“黃鼠狼是需捕殺雞,而朕是要其俯首帖耳,這二者之間豈可相提并論。”
終于來了,隨著他登基,徹底扭轉他恣意橫行的想法就提上了日程。她日后為官,再不可能如現在這般長伴他左右,時時拿著滅火器滅火。與其日后疲于奔命替他收拾殘局,倒不如現在就給他明明白白掰扯清楚。前些年的經歷告訴她,她的旁敲側擊,對這位爺根本沒用。而這些日子,朱厚照對她的感情明顯更加親厚,讓她也有了大膽開口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