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國公朱暉冷笑一聲“劉尚書,愛惜弟子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如此顛倒黑白。若真是事急從權,他大可將人拿下,稟報萬歲按謀逆罪斷決。這般急急忙忙殺絕,難保沒有殺人滅口之嫌。”
武定侯郭聰立刻和他一唱一和“是極,劉尚書既為李越的師長,不依律回避也就罷了,怎么還可在此出言包庇呢”
明代實行回避制度,譬如本地人不得為本地官,官員不可審問自家親屬等。李越為朱厚照的伴讀,劉大夏是帝師,當然有師生關系,勉強算得上是親屬。
劉大夏素來耿直,哪里容得了這些人在此陰陽怪氣,他當即就要反駁,卻被李東陽攔下。這位內閣首輔道“啟稟萬歲,若依武定侯所言,那臣等豈非都有徇私之嫌,無權議處此案,還請萬歲另擇高士,明正典刑。”
謝遷等人在面面相覷后,皆手持玉笏,齊聲道“還請萬歲另擇高士,明正典刑。”
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李夢陽低聲道“沒想到吧,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員都是他李含章的老師。回避,能避得完嗎”
不少人暗自咋舌“到底是天子伴讀啊。”
李東陽此舉實是以退為進,一來朱厚照不可能不顧他們這一眾老臣的顏面,二來即便皇上真不給他們臉了,再挑人來議事也需要時間吧,反正如今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朱厚照看到這樣的情景,也是在心底暗嘆,他那日在乾清宮外磕得頭破血流,總算沒有白費,這群老先生們竟然愿意這樣來保他。他摩挲著扶手上燦燦金龍,笑道“先生們持身以正,德高望重,誰人不知,豈會有枉法之舉。再者說了,若真依回避之制,朕豈非也審不得此案了。”
郭聰眉心一跳,皇上竟然這么說,豈不是以李越的同窗自居嗎看來,即便是把那個小王八羔子弄回來,也未必能走明路要他的命。郭聰嘴里道是臣失言,心里卻十分不忿。保國公和武定侯這么一攪和,爭論點又跑到案情上,勛貴們自然要把李越打成是濫用刑罰,而文官則咬死是事急從權。
李東陽趁機提出要派遣欽差,去宣府核查案情。這是在走正規程序,本來重大案件就有派欽差去核實的先例。可這不符合勛貴們的預期。在他們心中,李越已經完全是個瘋子了,他現在還在一刻不停地奪他們的私產,誰敢把這么一個定時炸彈放在宣府他們希望盡快將李越調離宣府,押解回京。
成國公朱輔見狀,又將話題帶回到李越的執法問題上,他道“如真是事急從權,他大可將人制服,請旨論處。可他卻直接都給殺了,還美其名曰是依逃獄罪。一七品巡按,依仗弄法之才,便可肆意斬殺官吏。此例若開,昏官酷吏豈非群起而效。即便李越沒有枉殺,可他若被輕縱,日后的枉殺之案只怕數不勝數。臣請萬歲,明正典刑,嚴懲李越。”
這才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朱輔深知皇爺心中的丘壑,他即便再舍不得李越,也不可能為他壞這樣的根本之法。一旦他出于私情放過了李越,撕開了這樣的口子,那么日后文官依仗文墨,從中作梗戕害武將,不比吃飯喝水難上多少。
上至內閣首輔李東陽,下至六科給事中,個個鴉雀無聲。而朱厚照就在這死一片的寂靜中,在寬大的袍袖之下死死攥緊住了拳頭。殿頂五彩輝煌的藻井在他眼中漸漸變得模糊,太液池畔的綠柳扶風,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遲遲沒有開口,成國公心生疑竇,他再次朗聲道“臣請萬歲,明正典刑,嚴懲李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