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豫一怔,當即變了顏色。嚴嵩笑道“此人來到驛館,向我歷數僉事您的罪狀。倘若別人來說,我自是不理會。可這白通玄與令堂情意匪淺,還有交結倭寇的書信在,于公于私,我都必須來當面問問您。”
黃豫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可他也算是官場老油條了,一看嚴嵩雖然穿戴官服,帶著人馬,可一上來卻是開門見山,便知他不是誠心想抓人,而是另有所謀。
他一笑”我是個粗人,不懂你們讀書人這些彎彎繞繞。嚴參政有話,不妨直說。即便黃某人微言輕,我的義父也必定樂意報您這份恩情。”
嚴嵩似是聽不出綿里藏針,反而撫掌道“怪不得都贊僉事是個豪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嚴某遠道而來,見這滄海壯闊,雖然心有懼意,但奈何圣命在身,所以無論如何,都得趟趟這混水。大人是久經風浪的豪杰,不知可否為我指一條明路”
黃豫一凜,隨即笑道“我看嚴參政長著一副聰明面孔,怎么一張口盡說傻話。這海中風浪甚大,變幻萬千,凡人能保住命都是萬幸,又怎么能指望看清路呢。”
嚴嵩道“僉事何必謙虛,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即便您自個兒看不清,令尊大人心明眼亮,不會也摸不清門道吧。”
黃豫只覺回旋鏢扎到了自個兒身上,沒見過這么上門懟著臉問的,他還要在浙江官場上混,總不能自絕官途。區區一個白通玄而已,難不成嚴嵩還真能以此人一面之詞問他的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想到此,他冷笑一聲“義父他老人家自然不是常人,可你這劉備還講究個三顧茅廬呢。再者,知道太多了,未必是好事。這房梁塌下來,砸得都是個高的。”
嚴嵩一哂,他的雙目亮得滲人“既然這房梁不牢靠,為何不干脆拆了重建。徐大人就正要去購買木材。”
黃豫的目光這才投向徐贊。治農官本來就是李越往地方安插得棋子,所派遣的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深得李越看重的人。而江南是賦稅重鎮,派到這里來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徐贊也是正德元年的進士,和嚴嵩、李越還是同年。他先任棗強知縣,素有官聲,在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中,他因安撫流民有功,被擢升為山西道監察御史。他從棗強離任時,士民都在路旁泣送,而后更是立祠祀之。后來,李越廣選治農官,他深覺這是為民做事的正途,所以勤加溫習,果然被選中。
他來到江南的時日雖不久,足跡卻已經遍及鄉野,一面傳播農技,一面號召鄉民修建水利設施,此時已經有了青天老爺的美名。他性格寬和,從不與人爭功,與同僚的關系,明面上倒也不錯。可人人都知道,他此來的目的是要打破江南原有的政局,所以暗地里都對他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一直沉默的徐贊,聽了嚴嵩之語,終于開了金口。他捋須道“正是,這南邊多雨,時時浸泡墻根,如若不打好梁柱,便有倒塌的風險。下官剛來時,便發現賃的宅院主梁已遭蟲蛀,可那時囊中羞澀,又沒有尋到好的匠人,所以一直不敢輕易動工。家中人也一直勸我,說人有人性,蟲有蟲性,要是能一舉搗毀蟲窩也就罷了,可要是一擊不中,豈非是白費功夫,若惹急了蟲兒,說不定還會招來邪祟報復。下官于是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想著能有片瓦遮身便好”
他這般絮絮叨叨地說著,沒有半句重點,聽得黃豫一個頭兩個大。到最后,他終于忍無可忍道“徐大人,本官公務繁忙,可沒時間聽你的家事”
徐贊呵呵一笑“有道是,國如家,家如國,家事、國事內蘊的道理,實是相通的呀。”
黃豫聞言眉頭微皺,只聽他繼續道“本來以為,要戰戰兢兢過好幾年了,卻沒想到,天降福音。圣上仁德,厚賜官員。”
黃豫心下不屑,還以為有什么戲肉,搞了半天又回來頌圣。他的耐性消磨殆盡,霍然起身。
徐贊笑道“黃大人,你可別把這視為小事。太祖爺定下的薪俸,乃是祖制,誰也不可輕易變動。可官員們生活困苦,總得尋個破解之法。既然朝廷如今依事來考較官員,那么對做得好自然要加以褒獎,對做得不好的加以貶斥,如此才能起到激勵之效。”
黃豫眼帶譏誚,他道“如若朝廷真因愚民作亂,便要貶斥江南諸將,本官也無話可說,只能認了”
嚴嵩和徐贊相視一笑,徐贊和煦道“這貶斥好說,可這褒獎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