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鰲恍然,他拍了拍謝遷的肩膀,無奈道“那些水轉紡車”
這一言如晴天霹靂,驚醒夢中人。
屋內一時只有月池的聲音在回蕩。她摩挲著椅把,語調不徐不急“唐時,曾三次大規模地毀去碾、磨,因為上游王公貴族的水磨太多,嚴重影響了灌溉用水。那時,盡管頗費了一番力氣,毀磨之舉還是做成了,因為對那些公侯之家而言,最不缺的就是人力,以人來替磨,于他們尚能接受。可如今,水轉紡車又不一樣了。”
“您知道,海外的洋人,把我們稱為什么國嗎”她笑道,“是絲國。”
謝遷深吸一口氣“老夫會依法懲處,大義滅親。他們沒了依仗,就不會再惹是生非。”
月池搖搖頭,她道“人心都是一樣的。有位馬先生說過類似的話,大致意思是,一有適當的利潤,人就膽大起來。有一半的利潤,他們就會鋌而走險;有一倍的利潤,他們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三倍的利潤,他們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甘冒絞首的危險。您殺自己人有什么用呢,縱使您能將粵的豪族都夷盡了,也還是會有新人補上。拙荊的紡紗廠毀得那么徹底,背后又豈止一兩只手。”
謝遷一時面白如紙。楊廷和長嘆一聲“你這般抬高商賈,就不怕再遭士林厭棄,反傷自身嗎”
月池一笑“誰說我是為了抬高商賈,我只是想讓大家都過好一點兒罷了。士林或許政見不一,觀念不一,可誰能跟銀子結仇呢圣上立下人事考評之法,多次賞賜百官,還允諾考核為甲者,再加厚賞。賞銀要是發不出來,他們定不會尋圣上的不是,因為他們不敢,更不會尋我的不是,因為此事不歸我直管,那么,他們又會去找誰呢”
月池一字一頓道“諸位不做,自有人來替你們做,畢竟,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憑什么江南四省盆滿缽滿,其他地方就只能吃糠咽菜呢。”
劉健望著她,只覺心驚不已“你早有部署,你早就知道了一切,故意設局來套我們”
月池搖搖頭“您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多年不成,豈會沒有根深蒂固的緣由。”如沒有足夠的助力,又會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幾百年的閉關鎖國,誰能說是因為古人比今人愚昧。她到此世來,磨滅最多不就是現代人的傲慢。
現代人以為自己的技術,能改天換地,孰不知古代華夏缺的從來都不是技術,而是讓技術落地生根的土壤。現代人以為自己的觀念,先進無比,孰不知因為不合時宜,先進的理念也能成為穿腸的毒藥,催命的令符。
她在教那個人,那個人也同樣在教她,讓她終于找到了適宜的路,既然系統永遠無法從內部打破,那就用她在系統內積蓄的力量,引入外來的火花吧。
月池十分坦然,她攤手道“既然不想商人亂政,那為何不讓士人經商呢反正,他們都已經在做了,不是嗎我們要做的,不是禁止商賈,而是讓端木遺風別淪為謀財害命。”
內閣徹底歸于緘默。月池沒有步步緊逼。她知道,大家都需要時間。
她選擇回到太液池上的瓊華島中。外頭是酷暑炎炎,瓊華島上的廣寒殿卻是清涼透骨。
大福一見她就撲了上來,搖著尾巴撒嬌。月池撓撓它的下巴,逗弄了它好一會兒。它很快就喘起了粗氣,一旁的小太監忙拿來牛乳。大福埋頭就開始苦喝。
小太監還一一稟報它今日的用餐情況“大福今日吃了兩碗肉糜,奴才還拿了牛骨來給它磨牙用等到日頭落下了,奴才們就帶它出去玩球”
月池看著小太監單弱的模樣,心中暗嘆一聲“你照料得很好,只是別太慣著它了。”
小太監忙道“奴才等不敢不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