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文學派的官員強忍激動,急沖沖地取來紙筆。
這回輪到權應璋皺眉了。
蒼老的手按緊了杖首的斑鳩,緊繃得仿佛即將炸毛的貓。
季歲在紙上寫了“來來”字,口中道“來有禾麥之形。左右兩邊的人字,便是麥穗下垂的模樣。”
權應璋譏誚出聲“如此豈不更證實來字在舊時象征禾麥仍然無法證實麥在舊時亦象征禾麥季小子,你這是要棄暗投明,來我古文學派”
季歲卻像是沒有意識那般,對這聲譏誚不發一言,只平靜地在旁邊寫了個“麥麥”字。
緊接著,他不緊不慢地說“詩經大雅有言,誕降嘉種此句言明良種乃上天關懷賜下。天所賜予,麥字又是上來下夂,上邊是麥,下邊是腳趾向下,不正應了麥從天來的說法是以,麥亦是禾麥,而非行走。”
古文學派的官員們臉色一變,沒想到居然真的讓季歲找到了反駁的方向。
季歲開始了反擊。
“權公連詩都未曾看完”他玩味地,傲慢地一笑“與其斟酌訓詁,倒不如歸家去研習回字有幾種寫法。”
今文學派的人相互間對視,都能看到對方臉上流露出來的驚喜。
一個兩個目光灼熱地看向季歲,眼神里是毫無掩飾的憧憬。
季公
群山環拱之月
古文學派的人視線不受控制地滑到他們的月亮身上。
權應璋的大腦出奇冷靜。
一句句訓詁在他腦海中飛速掠過,一個個字形一息之間同時閃現四五個。
破局之法到底在
在這里
“天是上天”權應璋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平靜地望著季歲“可笑。”
“毛詩談及周頌思文,言其乃后稷配天之樂歌,其中思文后稷,克配彼天一句,爾等蠢蠻莫非是忘了天,天子也,麥從天來這個來,不應當是來到之來,乃賜予、賞賚之賚。麥從天賚,麥從后稷所賚也。”
現在輪到季歲繃緊面部肌肉了。
在季歲的宅子里,只有古文學派部分官員與今文學派部分官員知曉,今古一派的領頭人開始了言語上的激烈廝殺。
季歲忘卻了這些日子的憂心,也忘卻了對外孫女的“操心”,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和古文學派的人掰扯經典,上一句還是詩經,下一句就說到周禮,從春秋的微言大義談到天道人事,從孔孟之道談到古經不重時政,枉為仁義。
權應璋那邊也不甘示弱,狂噴今文學派以經術為治術,失去孔孟精神,實乃陷思想于絕境。
一場又一場的辯論激烈地升起,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等到月上枝頭,不得不結束辯論的時候,季歲的家里已經不能看了,到處都是推桌子砸碗的痕跡。
季歲從新劃了劍痕的案幾上捧起一碗熱茶,慢騰騰地喝“不送。”
權應璋帶領著古文學派的人踢開地上的果盤,邁過成了碎屑的紙張,幫助本來就摔裂的筆桿子“啪”地擴張裂縫
即將跨出門去那會兒,權應璋背對著季歲,蒼老的聲音平靜地說“季歲,你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人。”
你不該,讓自己就這樣沉寂下去。
季歲“”
他沉默了兩三個呼吸,不知是真是假“我只是在家中梳理后續要做的事。”
權應璋也沉默了。
很快,他都不拽文嚼字了,直接破口大罵“狗鼠輩,羞與爾共事”
哇喔權老這是惱羞成怒了吧好一個老傲嬌
權應璋猛地一扭頭,就看到季歲的墻頭上,冒出一個熟悉的腦袋。不知道在那家看了多久了。
再回憶一下,好像剛才辯論的時候,確實有些奇怪的聲音。但雙方辯論得太激烈了,沒人去分心注意。
“混小子怎么哪兒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