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如墨,氣勢低沉。
烈風每震一次,雪片便凌厲地割在天上,劃破了烏云,遠處似乎能聽到云海的怒吼與咆哮。
我裹起身上單薄的衣裳,潛在暗影之中,半闔著眼眸以免雪沫飛入眼睛,順帶盯在不遠的地方。
今年人間戰亂,兵戈不斷,年成又不好,天災伴著人禍驟起,天氣嚴寒,糧食短缺。百姓從這一路逃難,是想要借著仙山的庇護,繞過太初境向南邊行。
只不過這一路風大雪大,很不好闖。
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常有凍死了餓死了的人,被無奈拋棄在這片荒郊野嶺里。
所在的這片山腳荒地,便是常有人拋尸的一個亂葬崗。中間凹陷下去,像是一個大坑。里面填著的是死人的血肉和積雪。
被丟下的,大部分已經死絕了,無從搶救。魂魄被無常勾走,只剩下一具緩慢腐爛的血肉之軀。世上有生便有死,終將歸于塵土,此乃六道的輪回之一,并沒有什么值得過多憐憫的。
只不過在歸于塵土之前,我還需要它們。
遠處又掉下一具僵硬的尸體,那架拖車因此快了些許,頭也不回地往前奔命,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我慢慢走過去,跪在尸堆之中,撫開上面剛飄落的一堆細雪,依稀露出青色僵硬的肌膚。手太冷,哪怕有靈力護體,依舊凍得僵硬,有些費力地翻起了尸體半邊,而尸身的背后已滿是暗紫色的血淤。
看起來不大新鮮,死了挺久凍硬了,也不知為何到此時才拋尸。但也沒辦法。
我將腰邊那把短匕握在掌心,手上運起靈力,扎入僵硬的皮肉,將那肚腸剖開。
一邊極快地卸去皮肉,仔細比對著書籍上的畫法,冬日尸體雖難腐,但離得近了,氣味依舊沖人。本該專心致志的,但有些難。
這具尸身殘缺不全,腿不知為何缺損了一片,仔細一看,斷裂在不遠處。那是一根已經裸露的腿骨。
可惜。
一個時辰后,將五臟六腑重新歸位,而那道口子則用針線縫攏。其實縫不縫也沒什么要緊的,畢竟都已經死了。
大多數人都希望死能全尸。安詳入土,前者雖無所謂,但后者有一定的必要。
腐爛會傳染疫病,禍害林中鳥獸,如若太初附近的獵戶接觸得多了,難免讓常人也染上,還是拍入土里為好。
將每一具動過的尸身都埋在了土坑里,在這個冬天并非一件容易的差事。勉強罩得嚴實一點,但仍然有幾個腿骨露在外頭的,太硬了怎么也掰不回去。
只得作罷。
隨后拿著雪搓了搓手,忍著這股甜膩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惡臭,默默蹲守回原來的位置,終于得以喘出一口氣。
遠處,又滾過車輪碾雪的窸窸窣窣聲響。
隱約又傳來一些爭執的話語,在風雪中顯得尤為歇斯底里。
“雪路濕滑人太多了,怎生載得動糧也缺實在
分不出”
“再慢危險盡快到錦城才有活路”
“不過是一個女兒,再”
我靠在冷冰冰的石頭上,一動不動,聽起來那幾個還活著。
“別丟下我阿娘”
那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伴隨著板車上頭的哽咽聲,嘹亮了一瞬。
動靜喧囂幾下,最后到底全部都淹沒在風雪里。
在一片雪塵之中,又聽見了一重物落地的聲響。
借著冰雪映出來的光,可以看清那個影子一動不動,仿佛與周圍尸山融為一體,很快,又瘋狂地扭曲起來,在地面上拖行出一道猙獰可憐的痕跡。
這里合該只是拋下死尸的,還從未見過活人。
而那不是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