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家境如果足夠優渥,那她自小到大就會得到很多很多的善意,所以秦蔻很少會遇見對自己冷眼相看的人。
但她當然也不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她明白,一個人在面對于自己有關的、巨大的變故時,通常已經沒有余力去處理周圍人的善意或者惡意了。
所以她一點兒也沒生氣,也沒繼續打擾傅紅雪,而是站起來轉身去廚房了。
傅紅雪瞧都沒瞧她一眼,接著往后看。
萬馬堂被燒了,不是他做的,而是馬空群快要嚇瘋了。
他太恐懼傅紅雪了,他在這種恐懼之中近乎瘋狂地自毀著,然后像個懦夫一樣逃跑,逃進山林之中,與他以前不屑為伍的人為伍、為了一鍋面條而殺死一個老翁。
傅紅雪的額頭不斷地滲出冷汗,手指不自覺地縮緊,心臟也一陣一陣的縮緊。
仇人過的如此凄慘,他本該快意的但他看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譬如說他的父親白天羽是個怎么樣的人。
獨斷、專橫、說一不二、玩弄女人原來有這么多的人恨他、原來有這么多的人,在面對白天羽兒子的復仇之刀時,仍然快意地笑著,仍然大聲的說著“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他看到自己崩潰、自己殺人、自己狂飲、自己嘔吐
和母親說的不一樣
和他心中偉岸的父親不一樣
他已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已快要忍受不了這極其煎熬的時刻他想要立刻跳起來,立刻重重地將這東西砸在地上,因為里面所說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但他知道不是假的
倘若是假的,那么到底是誰,能將他母子二人在那間黑漆漆的屋子里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說出來呢倘若是假的,那么這寫書之人,又怎么會看穿自己的個性,令他瞧著這文字時,有種自己被剝得干干凈凈、被鞭笞示眾的感覺呢
忽然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受驚的傅紅雪驟然抬頭,就又看見了她。
她沒有被自己的冷言冷語嚇走,也一點兒沒生氣
,只是那樣子有點無奈,有點心疼的看著他
傅紅雪忽然渾身顫抖起來。
他只想大聲地呵斥他只想讓所有的人都離他遠一點他不要安慰、一句都不要
她沒有安慰他。
她只是說“喝酒么你是客人,我是主人,理應請你喝一杯酒,這是烈酒,你要小心。”
說著,她將手中那奇怪的罐子遞給了傅紅雪。
傅紅雪死死地瞪著秦蔻,秦蔻站著,保持著伸手遞大罐啤酒的姿勢,過了很久,傅紅雪才伸出自己的手,接過了那罐啤酒,仰頭狂飲。
他其實從來也沒喝過酒,所以根本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所以也沒對啤酒有什么詫異,他只是拼命地喝、拼命地咽下去,覺得自己的喉嚨里都是一片苦。
不我還要看完母親
他放下了酒罐子,伸出顫抖的手指,繼續往下翻。
翠濃死了,死在他懷里。
傅紅雪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其實他現在根本還不認識翠濃,但瞧見她死,他竟忍不住流出了兩行眼淚。
他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愛上翠濃,他也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與翠濃互相折磨,在這段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愛情之中,他性格中的缺陷完完全全的暴露出來,他的嫉妒、他的漠視、他的恨意
或許發生這件事時,他會陷入情緒之中,身不由己,才與翠濃那樣強烈的互相折磨著。
可是此刻,他坐在這里,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再去看時,他忽然被一種強烈的自責所擊中了,他痛恨自己不健全的人格,他痛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他痛恨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愛別人、也沒資格愛別人
他只喃喃道“幸好她還沒死”
無論他還會不會遇到翠濃,愛上翠濃,但幸好,這時候她還沒死,還沒遇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