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也一眨不眨。
聆娘從不多看一眼,因為聆娘是個瞎子。
聆娘從不多說一句,因為聆娘是個啞巴。
聆娘是個天生的啞巴,卻是個后天的瞎子。
聆娘來到他身旁的時間很早,是他十歲左右吧。
那時他已是太子。
太子也有很多的煩惱,很多不能對他人說的話。
若是我能對一個絕對可靠的人說話,說的話都不會泄露出去就好了。
聆娘是個啞巴,這很好。
但聆娘除了是啞巴之外,什么都好,這又不好了。
十歲的他,刺瞎十歲聆娘的眼睛。
那時聆娘還沒學會認字。
從此聆娘再也看不見字,再也不用學字,再也不會把他說的話,泄露出去。
當所有的話對聆娘說完,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柔情蜜意的親親聆娘,撫撫聆娘。
隨后站起來,走出艙門。
走出去的他,發現曲江池畔忽然之間紅綢漫天,極是熱鬧,好似連他派去跑馬唱名的宦官,都開始披金掛玉,復又笑問左右“又發生了什么新鮮事情”
左右也笑答“是尹桂聽說自家郎君爭氣了,在搭彩綢,送吃食,曲江池畔的百姓們,都很歡喜。”
“哦。”元珩若有所思,“這尹家,當初迎親的時候,也是紅綢鋪了一路地吧倒是真的豪富”
射箭場中,比箭輸了的鄭嶠失魂落魄,旁觀的端木桃,突然也有些意興闌珊,于是丟開了那棗紅大馬,回身往自家的馬車去。
到了馬車旁,仆役們上來想和她說話,她卻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這些,一掀車簾子,當場見到里頭臥著個五大三粗,酒氣熏人的中年絡腮胡子
她半聲驚叫卡在喉嚨里,刷一下自裙中抽出柄寒光凜凜的匕首來
那臥著的中年絡腮胡,張開惺忪醉眼,望她一眼
“又不敢傷人,拿匕首干什么耍著花嗎”
這時,仆役的聲音才姍姍來遲
“娘子,靜國公來找您了”
靜國公,賀不凌。
之所以能夠堂而皇之的上望族貴女的馬車,乃是因為他不是旁人
“阿耶,你怎么來了”端木桃半是驚,半是疑。
而是端木桃的生身父親。
端木桃不隨父姓,而隨母姓。
這也是熙河覺得端木桃血統不純、認為其配不上鄭嶠的原因所在。
“我要不來,你能有并星弓”那賀不凌依然臥在馬車中,睡不睡,醒不醒,只是一陣陣冷笑,“我要不來,能看見你那未來夫婿的丑態”
追月并星,合稱南楚皇室兩大寶弓。
追月弓落入了尹家手中,并星弓卻成為了端木桃的嫁妝。
剛剛當鄭嶠上去想從尹問綺手中拿走追月弓的時候,外人只道鄭嶠鄭武夫,又一次見獵心喜,而端木桃卻在瞬間知道
除了見獵心喜之外,鄭嶠更是想抓住機會,讓兩大寶弓重新團聚。
還沒與她成親,卻已將她嫁妝中的寶弓,視為己物了
她一時怒從心起,才忍不住出言諷刺。
現在,這股火氣又重新涌上了端木桃的心頭。
她對著躺在馬車上的阿耶大聲說話“你干什么要把并星弓帶來我都不跟你姓了,你干嘛還要給我添妝,若是你不多事,不拿出并星弓,我就不用”
“就不用什么”賀不凌終于睜開眼睛,斜視女兒,“不用嫁給鄭嶠”
“我干嘛非得嫁給他”端木桃很傷心,“他又不喜歡我他喜歡一把弓遠勝于我你以前不也很討厭這些五姓望族嗎卻在這時候把我推給鄭嶠”
“我是不喜歡五姓望族。我覺得這些望族都是傻子。”賀不凌醉醺醺,嘿嘿笑,“我不想讓你嫁給他們,我說話有用嗎我若不拿著這把并星弓來,他們連馬車都不讓我上,可笑,可笑,荒謬,荒謬,天底下父親想見自己女兒一面,竟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