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老宅建了有五十來年,這時節春雨連綿,房屋處處透著些霉味,順天府氣候干燥,他已許久沒有聞到過這既惱人又熟悉的氣味。
“王斑,等哪天出太陽,把這些書拿出去曬曬。”
“噯。”王斑跟隨馮俊成多年,極有觀察力,道“爺一到錢塘,秦家就派人來請,莫不是心里有鬼。”
“秦家在錢塘只手遮天,這次也是叫他們碰上了硬骨頭。不過現在還未有定論,等明日去過縣衙再說吧。”馮俊成翻幾頁書,“縣衙那邊知道我明兒要過去”
“知道的,都說過了。”
其實這案子馮俊成暫時知之甚少,一來他剛到此地,二來他不相信道聽途說,只等明日將那犯婦從牢里提出來,再重新聽審。
照理說秦孝麟在案子判定之前,該關在牢里聽候發落,可是他卻沒被關押候審,甚至還想請他私下會面,約他去秦樓楚館稱兄道友吃花酒。
馮俊成想到這兒,讓王斑喊了屬官進來,叫他去縣衙傳話,讓捕快去秦府和徐府押人,按章行事在牢里等待明日放審。
翌日一早,馮俊成著公服上馬,去往錢塘縣衙。
錢塘縣令名叫郭鏞,是嘉興人士,在錢塘走馬上任二十余載,身形瘦削,筷子似的那么一根,官服罩在身上搖搖擺擺晃晃蕩蕩,跑出來迎馮俊成。
“馮大人”郭鏞佝僂著脊背,兩手舉過頭頂,“馮大人怎么不叫下官備上車馬來接,下官正預備帶人到馮府去請您呢。”
“不必為我專程預備什么,你只當今天是個平常日子。”馮俊成一逕往里走去,穿過儀門來在六房門外。
這六房對應的便是六部,眼下時間還早,進進出出的縣衙差人們忙忙碌碌,清掃班房的清掃班房,整理文書的整理文書。
可見馮俊成的確來早了,衙門里的人都還沒有做完表面功夫。
郭鏞領著馮俊成在六房看了看,又去到贊政廳和大堂,正欲去往牢獄里巡察,秦孝麟就這么帶著人大搖大擺地到了。
他出入縣衙如入無人之境,容光煥發搖著折扇,鳳眼乜著,分明春風得意,哪里有官司纏身的樣子。
馮俊成并不知道那瀟灑倜儻的公子哥是秦孝麟,他當然不知道,畢竟秦孝麟此刻應該在牢里等候問審。
“想不到北直隸來的馮大人,是位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
“你是”
秦孝麟合攏扇面與馮俊成含笑見禮,見馮俊成微微皺眉,他將話語放緩,抬起笑眼,“在下秦孝麟,正是大人監察審理
的案子中的那個秦孝麟。”
馮俊成并未感到詫異,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也料到他不會按章辦事,“官人此刻應該在牢里,等候問審才是。”
秦孝麟卻輕飄飄道“我沒罪為何要被關到牢里,關押縣衙大牢無非是擔心涉案者畏罪潛逃,我不逃,便也不必收押,是不是這個道理”
馮俊成笑了笑,大早上他說起話也和這晨霧似的,輕飄飄捉摸不透,“有沒有罪,縣衙會判定,不過既然官人已經到此,想來也趕時間,就別拖下去了,即刻在儀門外擺柵欄開審吧。”
說罷,馮俊成輕挑眉梢看向郭鏞,眼中的鋒芒是不出鞘的匕首,“郭縣令,也派人去傳徐員外吧,想必他也沒有被收押大牢。衙門辦事是該講人情,但也不好人情泛濫啊。”
郭縣令一聽,心道這不是在說自己辦事不力嗎真叫里外不是人,當即連聲答應,振振袖子喊人去傳徐廣德。
縣衙儀門一開,過路百姓紛紛往里探頭張望,這是規矩,百姓可以旁聽,只是不得喧嘩,一旦干擾堂上辦案,都要近前受罰。